温离不看莲净,不作声。
风荷找准时机给公子倒茶,一同认错道:“属下接过一趟这差事,也在山中发现过人骨,错在是属下事先未与莲净提过,实乃疏忽大意,请公子责罚。”
温离皱眉睨着二人,厅内鸦雀无声,连着林兔都不敢抬头,后脑勺仿若被无形的力量往下摁着。
温离小折扇敲着案,一下一下地过去半晌,最后朝风荷和莲净的脑门打了两记,握过茶杯喝了茶,气氛才算是缓和过来。
“行了,都过去多久了,这会问责没有意义。”温离撂杯底的声响不轻不重,才被敲打的二人依旧在琢磨着公子到底是气消了,还是正气着,岂敢把头抬正了。
“不论是怪疾还是旧案,你们都需再进山一趟,”温离盯着人,侧首枕着手背,神色如常道:“多带些人手,林大夫同往照顾,以免他们线索没找到,还染了怪疾回来。”
“是。”林兔当即应道。
风荷和莲净没回声,温离又用扇子敲二人脑壳,闷声发响,二人赶忙称“是”。
温离又坐了会,待茶凉了才缓缓起身,其他三人也跟着一块起来,听公子吩咐:“林大夫,霜玄气血也补有两日,是时候动手了,梅家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帮也帮了,要讨的也不能落下。”
“处理好伤口就扔出去,给他留半条命。”
“在下明白。”林兔领命,行了礼。
莲净推开门,替公子打好伞步入雨幕。温离坐久了腰酸,腿侧的牙印还隐隐作痛,坐进马车内便不禁发困,他斜靠着闭眸养神。
霜玄的幕后恩人本事通天,这是温离的错觉。温离针对这个错觉现下作有一个假设,他假设此人以报恩的名义,利用霜玄给梅家送来消息,而消息的内容关乎流民案,流民案大有可能牵扯尹家。
霜玄在舆图中指出的地点就在敬德门,这几乎让温离的错觉否定了五分,为何会是敬德门西南,不正是要告知他西南方有秘密。此人给梅家下了套,而温离如他所愿一头栽了下去,倘若真能查出蛛丝马迹,便是借了梅家的手掀翻京城的暗流,暗处的秘密翻到明处来就成了不可控的危险,届时会发生何事谁又可知。
温离如今倒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他不相信有人的算计能这般厉害,从霜玄进京,霜离染疾,刺杀失败,擂台被捕,到一步步将他引向流民案,这当中还有突发的意外,乞丐的失踪又是谁的谋算,谋的什么。
一场刺杀下的错综复杂,难以梳理的线索痕迹,光靠推测根本没有可信度和说服力,温离自己都说服不住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时隔之久,风荷再次带人搜山的举动和意图,足够使某些人方寸大乱。
温离仿佛要睡着了,其实心里没断过思绪,假若染疾是人所为,那就说明幕后主使手中有怪疾的病源,但如果按照林兔的判断,霜玄却说他们一路没有同行,难道是霜玄。
温离胸口有些闷,如若不是,霜玄此举不仅自己被利用,霜离也为此掉了命,他还愿意绝口不提幕后之人的名字,不是痴傻便是这怪疾真真是进京途中染上的。
不管哪一件事都可大可小。
温离听着雨声,真乏了。
◇阴雨朦胧(五)
初八开朝,军器监内外一律换了人,干事房里也重新翻整一遍,去去从前的乌烟瘴气,不正之风。季燃令人搬来了往年的旧事记录,在书案上迭成了小山丘,他头回任职,不甚了解,怕自己的无知耽误开春工程的进度,只得翻阅以往的笔录学习一二。
“琼瑾啊。”裴逸穿着官服推门跨槛喊道。
季燃闻声,从书堆里探出了头,欲要起来应答就听裴逸握伞柄站门内说:“有何不懂你就问,军器监眼下就咱两管事靠谱些,新的兵甲坊有工部看着,快完事了才轮到军器监出面,没个二三月完不成工,你慢慢学,不急。”
“是,裴大人。”季燃明白这是门面话,行了揖,见裴逸没有关伞进屋的意思,冒昧一句问道:“大人是要去哪?”
裴逸的伞檐滴着水,他撂在外头走廊,免得把屋子弄湿了,“去梅宅,”他停顿了下,担心季燃新官上任,一个新人坐镇军器监难免局促不安,又补了句说:“半个时辰,去去就回。”
季燃转瞬想起了温离的事,心道裴大人果然是实干派,身兼数个要职,还不忘督促温离学业,敬佩之心油然而增,他点头道:“好,大人路上小心。”
阴雨融去了积雪,屋顶的雪水汇成了水柱往檐下倒似的,地面的水洼一个接着一个,马蹄踩过四处飞溅。
温离回到府上时,莲净新换的衣衫可以拧水了,温离看在眼里步上台阶说:“更衣吧,别冻着了。”
莲净愣了愣,才意识到公子是在说他,拱手应是,退了下去。
苑子里植被被雨水打湿的气息跟着风扑进廊下,丫鬟迎面上前给温离福身,说:“公子,裴大人来了,正等在前苑。”
温离感觉自己有一瞬的失忆,把玩着小折扇的手滞在空中,随即懊恼地戳了戳自己的下巴尖,怎么把这茬连带人一块忘了。
他环顾一圈廊外的雨,这会也没个地方能躲,问道:“来多久了?”
丫鬟问过安,便垂着头,说:“回公子,该有半盏茶了。”
温离心想他回来的倒真是时候,躲不掉那就见一见,反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是,他小折扇一指前方,认命似地说:“带路。”
然后丫鬟面向他,引他走了相反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