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打斗没尽力是无心恋战,蓄力一击是为了肆机逃走,他许是不想暴露底子,又或是被什么牵绊住,在摸不清你功夫路子的情况下,不敢舍命一战。”温离正色道:“刺客的犹疑救了你一命。”
最后一句话不显喜怒,一字一珠吐进空气中如滚入寒潭般,听着心冷发寒。
风荷也是这么想的,匕首刺穿腰侧是他察觉危险时的反应,算是自救了,“我伤他腰侧,血水喷涌不止,不及时救治会死。”
“是何人授意的,能大致猜出一二吗?”温离心里打个激灵,腰啊,万万伤不得。
“这……属下未曾想过。”风荷迟疑片时道。
“主子曾言,梅家在朝堂树敌只多不少,不必手下留情捉活的,能使这点小伎俩,大抵都是明面扳不倒梅家的东西,杀了就成。”风荷照说原话。
温离倏然定足,起步道:“鹤卿所言不错,朝局动荡四分五裂,梅家隐退朝堂太久,遽然独大,遭至杀身之祸实属正常。”
只是鹤卿此言委实狠绝,是逼紧了自己。言外之意便是他在朝堂谁都不信,是敌是友无关紧要,他在一点点扩张手中的权势,量定了无人能扳动如今的梅家。
鹤卿丝毫不在乎要害他的人是谁,于他而言,权势下只有亲人没有友人,只有毫无相关的陌生人和虎视眈眈的敌人。这般做法,是要杜绝外人的背叛,因为敌人永远不会有背叛自己的机会。
鹤卿的心是凉薄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将枕边最暖和的位置留给了他。
◇那名外臣(六)
巳时,京城店铺接连开张,温离绕路去龙延河畔想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宝贝。龙延河分东西两畔,由一座星汉桥搭连,先前鹤卿陪他去的是西畔,趁着今日天气好,他要过桥去东畔瞧瞧。
“西畔和东畔大有不同,西畔做的是京城人士的生意,因为买卖规矩本分放心,东畔做的大多是外来人的生意,卖家几乎都是江湖中人,他们捕猎的奇珍异兽,摘采的奇花异草,能称宝贝的,想大赚一笔的都来这。”风荷赶着马车道:“在东畔能见着很多平常甚少见到的好东西,去一趟算是大饱眼福,就是不安全。”
温离扇首一下一下地点着手心,听得认真,他问:“如何的不安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有反悔抢回来的?”
风荷望着路摇头,“那不是,江湖人来这卖宝贝自然是为了钱,给够钱了,卖家定然不会再暗地里抢回去,大多数还是挺讲诚信的。”
“那是为何?”温离静心问。
“人没问题,问题出在宝贝身上。”风荷荡着脚底,一副悠闲模样,聊道:“东畔市面有一种货物称暗货,意思指来路不明的宝贝。”
“我大概懂你意思了,不过既是花大钱买,怎样都该查一查问一问吧。”温离觉得,进账掏钱按箱来的商贾,留个心眼是做生意的习惯。
风荷缓缓一笑,一股北风卷进了马车内,温离从掀动的窗帘窥到河面的一角,是要过桥了。
“您不了解江湖人,他们卖宝贝不是要钱,就是急于脱手,若是后者,买家是很难从卖家口中得知真话的,看似是得了个价值不菲的宝贝,其实它是阎王的催命符。”风荷说。
温离转念便有个好奇道:“如果买家是达官显贵,被江湖人害死,朝廷会如何处理?”
“朝廷不管江湖事,死的要是普通百姓,死了便死了,无足轻重。”风荷喟然,说:“倘若是有权有势的大官,朝廷自知捉不到犯人,也会为着天子和官家颜面下通缉令和逮捕文书。”
马车过星汉桥,车里头静了良久,风荷懂公子在想事儿,就不多言打搅。他感觉公子原本就是个好相处的人,说事的时候就像闲聊般轻松自在,前边调去给公子做近卫那会,还担心和话本子里的得宠小主一样,百般作难周围伺候的人。
软帘后的公子不疾不徐地说:“昨夜闯府的刺客难恐不是江湖里的人,放跑出城再查痕迹怕是随风的粉尘,没影了。”
“公子,此人确实是江湖高手,他逃跑时弃了剑,那剑属下仔仔细细检查了,就是一把普通的佩剑,剑刃一眼就能看出是新的,上边刮擦的痕迹是和属下打斗时所留,不是刺客惯用的兵器。”风荷没有身处过江湖,因着世道变化对江湖规矩也是下了功夫,江湖人行走在外多有属于自己的趁手兵器,尤其是武功上乘的高手,它相当于一种身份和荣耀,不可能随便扔了,更不会留作把柄。
等马车过了桥,街边的喧嚣声便传得愈发清晰,温离新奇地撩了车窗的帘子,睹见路边的小贩在吆喝卖奴,他身后站有几个骨瘦嶙峋的孩子,面黄肌瘦一脸病恹恹的,在砭骨的风里颤颤巍巍,像无根的小草。
风荷握鞭的手掐紧,马车速度渐渐快了些,温离撂下帘继续道:“刺客想来是有点名气,怕身份暴露方用的新佩剑,他是有牵挂有顾忌的人,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风荷心情抑郁,没了适才的轻松,闻言陡然如当头棒喝,自责起来,“刺客在京城待过一些时日,并且暗里跟踪过二爷和公子,属下居然都未曾察觉异样。”
温离骤然眸子偾张,沉下声道:“风荷,转道去皇城宫门,速度。”
“是!”风荷当即了然公子所想。
这人有点能耐。
——
议政堂一场议事下来,季伯文是心情舒坦得很,尹卫却是阴沉得好似拨不开的乌云,越积越厚。他此时此刻仅凭一根竹签就能在梅鹤卿心口扎出拳头大的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