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私仇?”温离眼风斜过苏重锦,“他做的事,你得问他了,然后再好好呈禀陛下。”他回眼看顾书哲,“兴许能救他的命也不一定。”
顾书哲把人推向墙壁,“你会那么好心?”
温离脊背撞了墙,风荷赶紧伸手上前扶着,他垂眼抚平自己的衣襟和衣领,面不改容道:“这个问题问的,一向铁面无私的顾大人不也因着内奸,屡次三番地求皇上么?我偶尔发发善心救条人命也就不足为奇了。”
“怕只怕,这不是救人,是送人。”顾书哲如何都不会相信温离的话,尤其是在这一刀之后。
温离几步跨出牢房,看见狱卒领着大夫往这来,停了脚步侧身说:“岂不正好,他,可不就一心求死么。”
回旋的风里还有梨花的香味,牢狱里的腥臭使它格外的沁人心脾。温离烦躁的心情似乎消退大半,他顿步,杵在阶梯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风荷立在后方,知道公子内心并不好受,但还是忍不住地说:“尽管我不知道他与您谈了什么,但您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鲁莽了,即便公子有皇帝的手谕,顾书哲也不是好说话的。”
“我知道。”温离望起远方的墨夜,月不常在星半点。
“属下明白二爷入狱,您心底不好受。”
“嗯。”
温离扇子时不时点下自己的下巴,风荷看得出这是在思考着事,便没敢再出声打扰温离的思绪。
半晌,折扇一展的声响仿佛拉回了飘然天外的神识,温离道:“苏重锦得死,但要死得其所,而不是死在我手上。如果我真是怒火冲昏了头,这刀就该插在会跳动的地方。”
“那您适才的意思……”风荷没等到大夫出来,悬着心是放不下的,假若苏重锦死了,公子就有麻烦了。
“我确实是在公报私仇,胸前的箭伤就是拜他所赐,如何我也得趁他死之前把一箭之仇报了。”温离轻摇折扇,另一只手揉了揉喉,“你回去吧,我今夜留在这儿陪鹤卿。”
风荷犹豫须臾,“属下明日清晨来接公子。”
“记得带早点,挑鹤卿爱吃的。”温离转身要回大牢,步子迈开时停了停,“鹤卿说要做把柳扇,你回去后寻根上好的柳木来。”
“是,公子。”
梅鹤卿正借烛光翻看温离带给他消遣解闷的书,再见温离的时候并不意外,像是预料之中的事。座位已经用干净的外袍铺好,他衣冠整洁,没有一丝入狱的狼狈,“你找苏重锦所谈何事?”
温离的手一旦拿扇,就动个没完,把两百年前的旧习惯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撑首在案,扇去撩梅鹤卿的宽袖摆,“也曾是效劳一个帝王的,唠唠嗑。顺便吓唬他,让他把打在你身儿的心思收敛了,否则,难免哪日我气急败坏杀了他。”
“急性子。”梅鹤卿抚了温离鬓边稍微凌乱的发,“动手了吧。”
“嗯?”温离反应不及。
梅鹤卿拿出帕子,抬抬下颚示意温离把那只拿扇的手给他,“指尖还有血渍,为夫帮你擦干净,脏。”
温离桃眼一笑,扇往书案一抛,跟五六岁的孩子似的听话,“我怎觉得,我找了个夫君,不止有夫爱还有父爱。”
“‘干爹’二字你也不是未喊过,怎么,这回想喊声‘爹’了?”梅鹤卿敛眸盯人,饶有兴味。
温离就撑着脑袋欣赏眼前的男人,“爹,”他眼尾翘出恶趣地笑,“爹爹。”
梅鹤卿委实受不住他的这朵小白花,又好笑又无奈地说:“你这坏毛病,怎么何话都敢说?这么大个人,喊自个夫君作‘爹’,也不害臊。”
“肌肤之亲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何害臊的,不过……”温离笑得坏透,“夫君看着,似乎很害羞。”
梅鹤卿突然掐住温离的下颌,左右摇着脸,“让你胡说。”
夜间露重,大理寺狱暗无天日更是阴凉。梅鹤卿把被衾给温离掖好,侧身搂紧在怀。温离手脚藏进梅鹤卿的里衣下,贴着肌肤裹得温暖。他们吹灭烛灯,身处昏光中轻声耳语。
“抓葛龄的饵有了,如果能一并将周素逮捕自然更好。”温离勾指挠着健硕的肌肉,“说不定,周素应该也知道点什么。”
“周素。”梅鹤卿思忖着,“他敢放走葛龄,说明他也在叛变的官员里。你知道周素为何这么做吗?”
温离道:“我记得夫君与我提过,他有个儿子也牵涉黑金案,被杀了。”
梅鹤卿鼻尖嗅香,“帝王凉薄,仁德大爱皆是虚伪。”
“是他杀了周素唯一的孩子。”温离赫然,“你当初令琉火杀之,其实也是受皇帝的旨意。”
“自然。他们每个人的命都不简单,为官者的命是属于朝廷的,没有皇帝的白纸黑字作保证,哪能随意谋杀。只是周素的儿子原不再名单中,直到收到传信得知消息,我才将此事告知了皇帝。皇帝对此并未表露什么,而那名校尉的死,正好让周素有了避嫌的理由。”梅鹤卿轻拍温离的背,“几人接连丧命,加之周素本就与京四家走得亲近,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这是皇帝的本意。”
温离目光对着敞开的领口,“不是皇帝的本意,却合皇帝的心意。今日在永延殿的一句话,现在想想也是讽刺。但周素得此下场属实自食其果。”
“京四家什么人,他想倚仗就得担得起所有后果,就如我,攀附梅家二郎,就得做好舍身舍心的准备。”
话音刚落,梅鹤卿敲他脑门,“嘴是越来越贫了。”
温离额面碰着梅鹤卿的锁骨,“都这么熟了,你我百年前真在一起,你就该晓得我原本的面目,含蓄都是假矜持,一口吃了你才是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