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场流矢,单凭掩身梁上的禁军,至少还能再迎战一波敌军,再拖延一阵,只要截杀求援的金吾卫,他们就还有得胜的希望。
元崎摘掉头盔,里边已经汗流不止,他以袖揩拭两鬓的汗珠,略微低了低头,估摸道:“大约两千不到。”
屋顶碎瓦飞溅作响,景司忆背挨靠墙身,稍作歇息,他闻言吁了口气,睨着剑身映射的白影,说:“够了,趁尹卫援兵未至,速决了他。”
“陛下还需在等,前有弓箭手不好近身。”元崎把头盔搁到被撞歪斜的桌子,拧眉道:“今日来的只有尹卫,不见尹暇的身影。”
剑上鲜血倒流地面,景司忆看着白影渐红,秋水眸失了温度,无情道:“尹暇不成气候,尹卫断不会将他带到战场中来,定是留下和援军待在一处了。”
“尹卫自知一旦身死,金吾卫势必就降了,将尹暇留在外头是作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景司忆冷嘲说:“尹稚死了,他得给自己留个血脉。”
元崎侧耳留意声响,“目前尹卫所剩兵力不多,陛下若要倾力一战,卑职愿舍身奉陪到底,只是刀剑无眼,还望陛下多多小心。”
景司忆阖目凝思,似是听进了元崎的话,只缓缓道:“武朝在这场叛乱中究竟要达到何种目的?他们精心布置,甚至笼络朕宫里侍奉多年的老奴,他们若要将京城吞进腹中,必定要马过边境,突破黔渡防线,光凭如今的金吾卫如何成事?纵然折冲府未废除空置,由西破防线突袭京城也需时日,何况还不抵达京都定遭灵朔、黔渡两军围剿。”
梅长仁一掌打在墙垛,薄薄的积雪似墙屑掉落,他痛心俯瞰底下的惨烈,房梁瓦砾摧残得面目全非,仿佛要把屋顶掀开。他做不得别的,眼睁睁望着禁军牺牲,就如同他下令射杀拼勇前进的金吾卫。
梅长仁粗糙的手掌抓了把雪,攥紧手指,他朝茫茫抬眼眺望,余光不经意瞥见奇怪的地方。他转身眯眼细看远处,仍是看不清,他迈步走到城墙尽头,叫来弓箭手一道看。
他指着远处的方向,问:“看到什么?”
禁军一手提弓,也眯着眼张望片刻,回道:“好像,那墙上的人被人推下去了……不对!”他猛然意识,“北门有人夺墙!”
——
白隼承飞雪嘶鸣,旋身俯冲而贯,尖锐的爪子猛扑北门高墙的金吾卫。金吾卫正欲推掉禁军架固的攀云梯,疏于防备,猝不及防遭到猛禽袭击,后倾铁坐在地叫声撕心裂肺,他两手在眼前乱拍。白隼利爪勾起血肉模糊的东西,机灵的见好就收。金吾卫捂住血淋淋的眼眶,只顾找眼珠子去了。
梅鹤翎手脚利落,身先士卒登上北门,护住攀云梯保证后来禁军的安全。尹卫调走金吾卫,留下看守城门的兵力非常薄弱,甚至在他们接近城墙都不曾发现。
高墙上哨兵不足三十人,梅鹤翎出刀迅猛,不过须臾斩杀六人刀下。禁军攀爬快速,犹似猴儿,一下人数便势均力敌。金吾卫哪敢再往前上吃刀子,弃刀抬腿朝石阶跑,下时碰到上来的支援,一群士兵卡在石阶间,上不上下不下的。
吴鸠大刀扛在肩头,步子豪迈跨到石阶前,瞧着底下的金吾卫,脚底板子一抬,扭了扭脚腕,说:“怎么,需要爷爷我给你们来一脚才下得去?”
金吾卫罢手晃脑,结巴不停,“不不不……”一手攀上石头沏成的栏,蹬腿跃过急不可耐的离开这烫脚的地方,摔断了骨头。
“啧,”吴鸠俯身探脖子一看底下,缩回来似不忍心道:“真惨。”倏地抬高声呵斥,“还不滚开!想让老子一刀把你们串起来不成?”
那长刀宽肩一颠,卡在石阶的金吾卫一下便通畅了,接二连三慌不择路地各处逃散。
吴鸠一跨三个阶的下,十分不屑地说:“就他娘这怂货德行,还敢跟着尹卫老东西造反,怕不是世间没啥好留念的了。”
梅鹤翎收刀回鞘,跟在吴鸠后头,眺目京城白茫里黑烟缭绕,眸光沉沉说:“没办法,这些人跟着造反也是想活命,随波逐流罢了。赶紧开城门放行,此处需要留兵把守。”
吴鸠也撑身翻过石栏,身形稳当落地,指挥从另侧石阶下来的禁军捡了碍事的铁蒺藜,打开城门。
沈璞带天机策人从望楼赶来,梅鹤翎参与大理寺黑金案时和沈璞有过面缘,他望见人来,迎前两步拱了手道:“沈大人为何在此?”
沈璞还揖,神情急切,“我奉附大人之意负责北门盯梢,唯恐金吾卫出城求援,如今禁军入城,想必诸位是知道京城情势危急,我也闲话少说。尹卫集兵在神武门前多时,战况如何尚不知晓,但他城外恐怕还有援兵,此战不能久拖,须速战速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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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劫已至(八)
箭雨断续相继,犹如千斤压顶,中央楼社屋檐损坏严重,尘屑经不住频击洒落,似有塌陷的可能。那屋外箭雨仍在下,仿佛正有此意。
檐上抖得灰尘瓦屑频繁散落,元崎护甲和脑袋顶都染上灰,箭雨再不停,此地也将不安全。只听轰隆声响,附近不知哪处的房梁陷下一半,那屋舍里还躲避着禁军,这一榻,碎瓦片砸落正中。
这一幕身在高墙之上的梅长仁尽收眼底,他昏目睁大,暗忖一声不妙,“尔等随我速速下墙!”
尹暇披甲策马已至,驱到祖父身旁勒住,目望前方横尸断戈遍地,颇觉好笑道:“天机策十几人也想阻我三万人入城,他们在京城里的人应该都死绝了,不管不顾见人就冲,发疯似的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