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温离下颌枕在手背,不温不火说:“初八夜里至初九上午你见过周向吗?”
李桂儿被提问得猝不及防,想了须臾摇首说:“初八那日因为御膳房还有吃剩的馒头,我和素日里一样,跟负责泔水的奴役讨要了点,夜晚趁着差事结束便去永乐殿,待有大概半个时辰吧,未曾见到向哥。”
“你们平日只在永乐殿见面?”温离问。
李桂儿咳嗽声,点头道:“嗯,那处闹鬼阴森森的,没几个人敢去那,尤其是黑夜,除了办差需得路过之外,几乎没什么人影靠近。”
温离倒杯水,隔空递给李桂儿,“过来。”
李桂儿眼睑一抬,踌躇地看着递来的水杯。
温离收回手,把杯子搁在粥旁,起身挪到另一处坐下,“你是初八几时出的门,回来又是几时,可有人给你作证?”
李桂儿撑在被褥的手纠结地抓了一把,下决心般站起身坐到那碗还热乎乎冒气的粥面前。温离看李桂儿有些别扭的样子,随口道:“我不吃人,你也不是什么小媳妇,怕我做什么?你适才连皇上都敢顶撞,这会胆儿怎么突然小了?”
“我!”我好歹也算男人,李桂儿语塞,捉杯子喝干净了里头的水,强压镇定地说:“我出时与御膳房的小贵子打过招呼,回时便直接回了房,和我睡到一块的奴婢都在,他们能替我作证。”
“嗯。”温离应声起来,“先吃点东西。”
李桂儿见大人转身要出门,忙唤:“大人!”
温离是要出门吩咐禁军查探李桂儿话中的真假,听人唤他便止步,侧过身子回眸看李桂儿,“什么事?”
“大人不问点别的吗?譬如周向的事。”李桂儿拿勺子一圈圈搅拌粥水,他尽量不让局促表露于面上,说是局促又隐约不是那么回事,还有点别的情绪似的,李桂儿没来得及多想,垂着脑袋问:“我是不是不能活了?”
“对。”温离答得干脆,回身继续朝外走,开门招来了院里的禁军。
张德满的马夫死了,在车署附近的枯井底发现的尸体,捞出来时已经发胀有段时间,局部呈现腐烂,是雨水积蓄在井底泡烂的,因为近几日都在下雨,尸臭没有散开,路过的宫婢不多,廊道也不靠近此处,因此没人察觉到异样。
车署的吏胥办差不当,初九卯时五刻天还是暗的,马车归还车署仅是例行检查车身痕迹,当时马夫披着蓑衣斗笠,又落着雨,小吏并未严谨身份的核实,直到初十点卯过后方发现阿福没有出现,直至确认失踪。
宫中当值的差役失踪事情可大可小。上报失踪是其次,为避免耽误各大人办差,于车署而言,及时效率地分配新的马卒才是事情的重中之重,至于上一任马卒究竟出何事,是死是活在呈递上一阶的衙司后,便与车署再无干系,顶多配合调查问话。
尸体泡水几日,身上腐烂程度早已无法辨清致命伤的位置,即便交到刑部或是大理寺,也无用,衙门里还没人能做到验尸取证的活儿。禁军只能从初九清晨与往返马车作交接的差役做盘问,可获得的讯息仍然有限,大抵是夜太黑又以斗笠挡着脸瞧不清之类的话。
温离没关门,就站在门槛边交代事情,“除了我方才吩咐的,还有一事。你派人将那名差役找来,让他看看周向的尸体,对比下身高,是不是与雨夜里的马夫一致。”
“这个……”禁军犯难道:“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卑职问过几回了,口供基本相似,都用刑了若是想起什么也早该想起了。”
“是吗?”温离语气微冷,听着却是平静里透着威仪,他知道若不是陛下旨意,他也驱不动盛宠一时的禁军,起初用着还算听话,差使久了自然令人生恼,“雨夜里近在眼前的身影,瞧不清面相还分不清身高吗?就算近乎相似,你看管一个人的眼睛和下巴,再瞧别人的时候不会觉察不同吗?”
“这……”禁军颇见无言。
温离睨了睨人,目光落到院子里的草木,“想不起就逼他想,但凡一个细节都可能是关键。差役眼睁睁阿福披上蓑笠驱马离去的,要杀他只可是在接张德满前的路上。”他转念,突然抬声,“将车署当日接到陛下旨意的吏胥差役全数提出来再审,不是其中一个,便是与凶手是同谋的关系,一个个地筛,不多了。”
禁军只得遵从,他疑道:“卑职还是未懂大人究竟要查何事?您如不说明清楚,卑职很难着手详查。”
要查何事?温离默念一遍,说:“你目前要查的是杀害阿福的凶手是谁,其余不必再问,若想知道便去问陛下吧。”
禁军粗掌抱拳,虽是粗汉头脑还算机灵,颔首说:“我等是受陛下旨意协助大人办案,这般问也是怕不明不白地查,降低效率还延误大人的时间。既然大人说了,卑职也知该如何下手。”
“杀害阿福假冒马卒的刺客是得知张德满初九夜里出宫的消息以及时间,那么能够得知此事的人,必定嫌疑最大。卑职不明,张德满也在嫌疑之中,您为何不提来审问?”禁军道。
禁军嘴上称是协助温离办案,其实是在通过案子监视温离的一举一动。皇帝不可能轻信温离,经过御书房的一阵质问,温离心里多少有点数儿,他也明白要取天子的信任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有的,只有他们二人清楚。
“张德满暂时不审,好好看着就行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温离侧身朝屋,补充道:“这案子急不得,也不好查,须得耐心细心,他们都是藏得极深的人,你们若没有比他们更强大的耐力,是拔除不干净的。你要想着禁军此刻不是在替我查案子,而是陛下,倘若宫中再有刺客,是宿卫皇城的禁军的责任,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