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卿握着杯,思虑着说:“皆是其次。”
三人面面相觑,犹自不语,都知,此次果真是疫病,那才是年首的第一个重击。
四人还在用着晚膳,驿长那头火急火燎地提着袍子跑来,随行的还有一位身着重甲的士兵,那铁衣是属于黔渡军的标志。
驿长到了大堂门外,沙月便望见来人,小声唤了句“主子”。
梅鹤卿落筷,瞧着人疾步跟前,驿长还未来得及说话,紧随的士兵先单膝而跪,甲衣的雨水不停地淌着,扑面而来的雨汽隐隐能嗅到血腥味,“敢问哪位是梅鹤卿梅大人?”
“在下。”梅鹤卿眼神越过驿长,打量着士兵。
士兵粗犷的面庞滴着水,厚唇发白,语气仍是颇具力量,“末将顾潇,受曹将军之令前来报信,还请梅大人出示腰牌以证身份!”
梅鹤卿眸光沉沉,示意道:“沙月。”
沙月亮出卫尉寺少卿的挂牌,说:“也请顾将军自证。”
顾潇拿出的是军中将士才有的军牌,刻的是将士的名字和所属大营,但这还不够,梅鹤卿取过军牌翻看两面,谨慎道:“士兵死了,军牌有遗漏的可能,还有什么可信之物吗?”
军牌是从军将士的贴身之物,用作战死后辨别身份。梅鹤卿少年时随梅英去过边境,上过战场,清楚它的用途,同样也知晓它别的用途。
顾潇是曹甫的心腹,回京时没与曹甫同路,曾见过梅鹤琅一面,而后径直去了兵部报道,因此错过与梅鹤卿皇城一见的机会。梅鹤卿这般问,他终于明白为何曹甫在那样紧急的事态下,还与他说上一句令他莫名摸不着头脑的话。
顾潇眼神扫视众人一圈,按曹甫的原话说:“薇悦独自在京,还望梅家照拂一二。”
梅鹤卿记得,此话是与曹甫十里亭一别时的嘱托,他递还军牌,问:“可信,曹将军几日前已经南下,你应是随行在侧,何故疾驰寻我?”
顾潇左顾右盼似有疑忧,梅鹤卿明白意思,将人安排到大堂各个进出口把守,沙月有所担忧,眼神对视须臾还是遵从了主子的意思。堂中只留了他与顾潇二人,“这下可放心说了?”
顾潇神色微绷地点了头,凑近些许低着嗓子眼说:“军队回境途中遭遇金吾卫埋伏,折损过半方杀出的重围,并且在对峙的过程中,我等发现对方将领的相貌似曾相识……”
“直言无妨。”梅鹤卿道:“我只当将军是如实禀告。”
顾潇顾忌是理所当然的,他呼口气说:“武朝大将,宁青泽。”
梅鹤翎斜靠门侧,瞟着梅鹤卿的方向,睹见他二哥神色不对,不由跟着蹙起眉头,顾潇重甲上缠绕的血气,他嗅得一清二楚。
梅鹤卿凤眸微敛,指腹摩挲着杯沿,沉声道:“顾将军意思是,金吾卫勾结外敌伏击我朝将士。”
顾潇垂首,“敌方身穿金吾卫制服,不是末将一人所见,曹将军怀疑此人身份,又恐京中生变,事关京城安危,末将又岂敢欺骗大人。”
“此事应传达天听,寻我无用。”梅鹤卿思忖着。
顾潇抬首愕然不已,他粗略地抹了把面庞,“大人,金吾卫如果真与外敌勾结,那么京中就是万分危险,曹将军是信得过大人方命末将快马加鞭报信,您不能辜负将军的信任,对此视若无睹!”
梅鹤卿审视着人,他在甄别顾潇的一番话,“那顾将军想我如何做?我这四品少卿的官职又能做什么?”
他撂杯起身,从高睨着人。
“如何做?”顾潇也倏地站起来,手掌搭着刀柄愤然道:“黔渡此次归京的士兵足足两万,现下遭遇埋伏就死伤过半,对方显然有备而来,预谋已久,且不谈伏击我等的金吾卫是真是假,他们人数众多又敢在京城附近起兵,敌方没有十成十的胜算把握,不会冒然暴露,这难道还不足以威胁京城吗!”
梅鹤翎突然站直了身。
“假如真是金吾卫,末将此番拼死入京怕是没到陛下跟前就死在城门外了。”顾潇摘掉头盔轻放桌面。
梅鹤卿背手说:“顾将军倘若是缺个人回去传信,我倒是能帮得上忙。”
顾潇赫然双膝跪地,垂首恳切道:“求大人立即书信一封送至宁远将军手中,请主帅带兵回防京城!”
字字掷地有声,梅鹤卿闻言,仍旧负手岿然不动,他料到顾潇寻来的意图,但故作不知,他敛眸道:“主帅不得诏令私自领军进京的后果,顾将军不会不清楚吧?光凭你三言两语,本官就得拿一家老小的命去赌,顾将军恐怕是沙场上见惯的生死,不拿人命当回事了。”
顾潇摁着刀柄的五指紧了紧,眼里透着坚毅,“大人不信末将……”
话音刚落随着刀刃出鞘的刀鸣,梅鹤翎几步跨出,惊恐道:“二哥!”
寒光略过梅鹤卿的眼眸,他眼见顾潇拔刀架在颈侧。
“大人不信,末将愿以性命明鉴,只求大人莫辜负了曹将军的信任,放任京城于凶险境地。”
刀锋滑动,电光火石间顾潇肩背被梅鹤翎及时狠打了一记,刀哐啷砸到地面,人也随之倒下。
梅鹤卿看着脚底边的顾潇。
“二哥,你答应与他密谈,是故意不卸他佩刀。”梅鹤翎心还颤着,又气又恼地说:“我他娘的胆子都飞到嗓子眼了!”
“是啊,我都被吓着了。”孤华拍着胸脯。
驿长站得远,完全不知道堂里方才的对话内容,仅仅是被刚刚拔刀的一幕吓着,这会杵在门口进退不是。忽而眼前一暗,沙月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前,驿长欲言又止,表情犯难地仰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