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仁回房叫丫鬟端出年久不穿的那身衮冕官袍,张臂从容镇定地唤侍女为他穿戴整齐。
“老夫要进宫面圣,你率宅中护院保护兮儿的安全,撤离到旧宅的暗室去。”梅长仁离开朝堂已有数年,衮冕服饰依然日日有下人打理。
莲净欲要劝阻,“国公爷……”
莲净喊了声,话都止住在了喉咙,他看着国公爷穿上这一身朝服,回想起曾经的梅长仁又是因何脱下的它。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如公子的猜想,皇城必定是逆贼最终的目标,也是最危险的一处,莲净自知无力劝阻国公爷涉险,只能祈祷事情不会到那般危险的地步。
梅长仁珍视它,于他而言是肱股心血织就而成的官袍,是见证南晋开国至今的宝物,他卸袍却不愿还乡,如今再度穿上了它。
莲净愁眉踌躇,廊道上有人禀道:“老太爷,公子回来了。”
莲净眼睛一亮,睹见温离满身血气进屋,眉眼的杀意尚未敛尽,不由眸子一沉。
“祖父,一刻钟后张时岂便会派人围住宅子,”温离来不及行礼,看着梅长仁一袭衮冕顿了顿,说:“祖父这是要进宫?”
梅长仁戴好九旒,挡去脸颊狰狞的刀疤,他战场嗅惯了血腥味,见温离狼狈模样还是微蹙剑眉问:“张时岂是谁的人?”
温离没有隐瞒,“武朝,在方才赶去皇宫的路上我与他有过面谈,张时岂……”他垂下眼睑道:“张时岂要我杀了皇帝。”
温离语出惊人,莲净心头也难免一惊,难怪衣袍沾染了血迹,梅长仁反倒神情淡然,似乎在听闻“武朝”二字时便成了意料之内的事,说:“金吾卫寅时打开城门,将南边校场的所有兵力全部调进京中,尹家和武朝暗中勾结,兹事体大。”
温离看了眼莲净,转而对梅长仁疑道:“祖父是怎么知晓金吾卫一事?”
梅长仁九章纹在身,气势十足地说:“阆居那位林大夫回来了,一并的还有坏消息。”
他提摆大步跨过门槛时吩咐跟随的莲净,“张时岂要拿老夫的人也得有这个本事。莲净,你现下带人护送兮儿离开,之后的事,不管成败,待城门大开你等速速离京去找琅儿,路途艰险无论如何你都得护住她们!”
莲净不作迟疑,抱拳郑重其事。
梅长仁遣了身边人去准备马车,回身与温离道:“你回苑里换身干净的,莫冲撞了陛下。”
温离错愕,“祖父……”
“你不愿随老夫入宫?”梅长仁反问。
“阿离愿意。”温离行揖道。
莲净按照国公的意思,将梅宅中的侍女护院集中起来,带走侍女和少部分的护院,护送裴兮和腹中胎儿前往安全的地方,剩余的跟随梅长仁入宫。
马车前脚刚走,后脚张时岂光明正大带黑衣把梅宅围成水泄不通。
梅长仁久经沙场,兵临城下的大战都不曾惶恐过,他临危不乱地听着混浊的雨声说:“这雨势是老夫见过近三十年来最凶猛的。派遣搜山的队伍途中遭遇山体滑坡,那位大夫深夜回城是传消息,急需医者出城救治。”
温离眉心猛跳,“南边校场清空,兵力全数调入京城,再想出城不可能。”
“但是,他们可以从就近的乡镇请大夫赶往医治,林大夫着急回京应该不止是为了这件事,他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梅长仁闭目,养精蓄锐道:“嗯,查探证实是天坑积水,挤压腐蚀了较为松软的一侧,泥石流顺滑坡冲垮山道,摧毁了搜山队伍的扎营地,而就在救人时扒出了肢体残骸。”
“陛下有派禁军前往,不可能只有一处扎营地,伤患应该不多,如果林大夫迟迟不回,他们该晓得骑马赶去附近的镇子应急。”温离思忖着说:“京城局势不明,谁也无暇顾及京郊。”
梅长仁自然明白眼下迫在眉睫的是京内,他心绪如潮,“京郊的事也非小事,被掩埋的一干人等尽数发病,看诊的林大夫也不能幸免,这病和这雨似的来势汹汹,难恐不是疫病。”
“大劫啊。”梅长仁沧桑道。
◇附离狼也(八)
季燃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连几夜都宿在了军器监的干事房,他醒时天方露光。季燃官职品级不足登堂的资格,起来梳洗整洁就提了伞打算出门买些早点,在包子铺撞见了行色匆匆的周素。
“周大人!”季燃揣着装好的热包子,朝途径的人打招呼。
周素似乎有些精神紧张,匆忙瞥了眼季燃就疾步走了。
季燃支伞站在原地不解地望着,回头问包子铺的老板,说:“老板,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人,快辰时了。”老板弓腰答道。
季燃道声多谢,踏着水洼往回走,一趟来回官袍下摆都湿了,上边还粘着被雨点打落的梨花。季燃把纸伞搁到门外,俯身拈掉破碎的花瓣,同共事的小吏道:“怎么只到了你一人,其他两位吏胥呢?”
小吏是从别处官署调来的新人,抱着摞书卷站廊下东瞧西望,回话说:“大人这么说,卑职也觉得奇怪,两位同僚都是居在城郊的,素日也不见来迟,今日兴许是雨大的缘故吧。”
季燃直起腰身,将沾了花屑的指尖探出廊外的雨幕,看着花屑被冲净,说:“离应卯过去一个时辰了,二人还迟迟不到,莫不是都路上遇到事耽搁了?”
小吏闻言望向季燃,正要张口之际干事房外来了人,二人张望过去,那人穿着季家家仆的衣袍,撑伞步履行得极快,季燃放下手臂,疑惑地瞧着人走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