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世突然,我只是出去换水,半盏茶不到。”他走到拐角停了,余光瞟见院子里吃果打闹的孩童,他背靠墙壁,谈及伤心事仍旧遭不住悲从中来,“他的尸身和战场死去的将士一块埋的,怕黑夜里的乌鸦啄食,厚土藏之不立石碑,人倒到入土不过一日。”
莲净手臂交叉抱胸,默不作声听着。
“兔子弱小,性命不堪一击,他死后我便不喜这字。”林兔望着远处廊道步履徐徐的丫鬟,眨眼间与莲净四目相视,“所以你日后还是唤我林大夫吧。”
“是,林大夫。”莲净迎着眸光答应,尤为郑重般行个揖,抬首道:“取有字吗?世人取字是为图个好意,你也可以。”
林兔觉着眼前人有点儿夸张,他摇首,“未取,我虽不喜,但它堪命重要,老先生赐我姓名便是赐我性命,若不然我早沦为野兽的饱腹之食了。”
“我想好好活着,”他侧身走出廊道拐角,“作为林兔,平平安安活着。”
孤华白净的衣衫印着横七竖八地小手印,他怀疑风荷收养了三只猴精,起初唯唯诺诺地,才相识七日不到,个个放肆得厉害,在院子的泥地里打滚完,毫不忌惮地把脏兮兮地手往他袍子抹,太不给他面子了。
孤华学着莲净小时候揪他耳朵的模样,揪着胆子最大的那个气呼呼地说:“小七,你把弟弟们都带坏了,再弄脏我衣服,把你们三全吊起来打一顿!”、
小孩都经不住吓,大声唬两句眼角就全耷拉了。
“大哥,耳朵疼。”小七小声嘟囔。
孤华冷哼地瞪着他们道:“小样,合起伙欺负我。”
——
温离披着白裘,趁天空放晴之际出屋,到红梅林里裁剪几株枝头,拿回屋中插花作来消遣。鹤卿陪他多日,这几日前苑迎客的都是大哥,返程之日将近,该抽空多陪陪嫂子,故而到前头待客去了。
他小心剪折梅枝,经过两日调理,面容开始有了些气色,合着说话也显得有力,“是性情中人,你想留作己用的心思,我大致能理解一二,可惜他不愿意,他是有恩情要还的侠义之人,与你道不同。”
风荷跟在身旁,手捧白瓷花瓶,垂眸瞧着满地残梅,多少含有失落,“属下明白。此事属下在地牢便已然想通,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声清脆,温离将断枝插入花瓶中,顺势看了眼风荷,继而踱步林中,细细打量经过之处的枝头,挑赏心悦目地剪。
风荷发觉,公子的脚步极轻,像猫。
“他要还恩那就让他还,君子要有成人之美的心胸。”温离扶着枝干,红梅点缀白裘,素色里有了绝妙的艳丽。
风荷俄然读懂了锦上添花的意思。
“按你的意思办,作兄长的要对妹妹的病情有个底,认清现实方好思考下一步。”他听着风声扫过,檐铃叮铃,“明日起,断了小姑娘续命的药,看他作何选择。”
“是要还恩,还是要他妹妹的命。”
“那姑娘的病情再找不到医治的法子,恐是有药也熬不得多少时日了。”风荷给公子抬起挡在前方的枝头。
温离稍微俯首而过,口齿吞吐的皆是梅花荡然凌寒的香,“源清房的那位谢山谢老御医还不曾看诊过,但凡有一星的希望,他毅然不会放弃,你也夸他是重情重义之人。”
“软肋是用来拿捏控制的,善加利用,物尽其用。”温离寒声道:“一个江湖无名客也敢妄动梅家的人,他要杀鹤卿,就得做好丢命的准备。”
手中的剪子狠绝地咔擦一声,绞断的仿佛不是梅枝,是宵小的脖颈,发泄怒火般。
风荷呈递花瓶,一枝断口平整的梅枝和前头裁剪的重迭,他看着眼底的红梅,“如若他不肯就范,宁愿自己的妹妹赴死也不愿道出幕后主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温离冷漠说:“你忘我方才说的话了?当然是成全他的人间至义,小姑娘断药也活不长久,既然他不顾妹妹死活,那就一块放了,莫让人死在阆居,今年不过开春,死了一整年都晦气。”
风荷没听明白公子的意思,问:“公子意欲何为?”
温离又剪下一株,睹见瓶口塞满,便掖了掖衣领往回走,“幕后主使与他情意如何,我们谁也丈量不准,何不借此机会试探?”
“人,是要放出府的,但不能轻易放,阆居不是新来了一位林大夫?他拳法厉害,你吩咐林兔挑断他的手筋,梅家施于的恩德可以不求回报,但对鹤卿起杀念以报恩情的,必须以牙还牙。”
“挑断手筋他就是废人,你不想知道他身无分文,带着病重的妹妹会去哪吗?”温离提起狐裘跨上台阶,飘落衣上的花瓣随步履抖落,“你派莲净跟着,纵然他轻功再好,废了双手的人,背着累赘还能有多大能耐?”
他握着剪子,眸子都是阴鹜,含情不再,“暗中探查,且看他会去求谁帮忙。这事需尽快,莫等人死了。”
“遵命。”风荷颔首,忽闻公子一声长叹,愿为排忧解难地问:“公子是在为何事泛愁?”
温离走的是去书房的路,他默默算了算日子,道:“边境外的消息传回京城得需多久?”
“少则月余,多则两月甚至三月。”风荷答说:“公子是问制科结束后十五人的身份查证结果?”
“嗯,难在消息传递速度太慢,否则我现下便能排查出一些可疑之处。”温离道:“制科结束后,凡有路引者方可入京。”
“上回的猜想着重点是在这八位外朝入仕的官员,要查他们并不难,因为吏部有档案,信息详细还进行了实地的核实,其余六人只要边境外的消息传来,一一校对过,妖魔鬼怪也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