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决定军器监新任官员的名单,其中两名主事是裴逸和季燃。这令尹卫万分意外,景夙都分不到一杯羹的肥差,竟让季家那个绣花枕头得了,真是天上掉块肉,把季伯文给砸得晕头转向了,满面春风走出大堂,尹卫瞧着万分不痛快。
也不知这个梅鹤卿再搞什么阴谋诡计,这次偏帮季家一把,皇帝还允准了,莫不是还有再用季家的念头,当真如此就麻烦了。
尹卫心里盘计着,越盘计越糟心,自打皇帝要新编军队以此打压金吾卫,又以暗自筹谋已久的黑金案灭掉了金家,他就看清楚了,皇帝有意放过季家不予追究是出于皇太后,皇帝深知季家一时间扳不倒,恐是要借流民案将魔爪伸向他尹家,他真后悔家中不出位嫡女,否则还能同季乔曦争一争,兴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他好说歹说才劝得季伯文将季杳嫁给尹瑕,促成两家联姻,不能再这节骨眼把事坏了。
尹卫官袍宽袖里的拳头攥得生紧,估摸能掐断某个不让他顺心之人的脖子。
梅鹤卿究竟要做什么!
尹家和梅家从无仇怨,上回不过是约见一面,就将尹瑕脖子划伤,今日又公然针对金吾卫,实在是欺人太甚!
季伯文敛去洋洋得意,走近尹卫严肃道:“不懂皇帝和这梅鹤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尹卫窝火,可他不能朝着季伯文撒,只得面无表情道:“小心为妙,这差是好差,寓意何为就不得而知了,就怕是借燃儿击打咱们,不能不防啊。”
季伯文心骂了句老贼,明面不露痕迹地说:“事关京四家,当然要万分谨慎。”
“岁暮过去便是入春时节,不如挑个好日子,咱们两家把孩子们的亲事办了吧。”以免夜长梦多,尹卫有意提道。
“嗯。”季伯文答应得郑重,“我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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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少卿堂上之言是把尹家得罪尽了。”沈璞和梅鹤卿官阶同等,绯红官袍衬得文雅润玉,没有梅鹤卿身上天然的凌厉,很是平易近人。
梅鹤卿淡然一笑,“都是为陛下为南晋效力,何谈‘得罪’二字,放在尹相面前直言,他是要跟沈中丞急眼的。”
“他方才在堂内脸色俨然难看得紧,当真是急眼了。”沈璞回之一笑。
梅鹤卿在堂上议事时提及了兵甲两个工署的安置,数月前修缮北边校场,空出了一处地方,那处原是放置兵器的,现今正好派上用场。
“军器监本就有武器库,是存放南衙十六卫补给兵器用的,负责锻造的工匠按之前安排由黔渡矿区来供给新兵器方可,当然用不上新建的两个工署,如果南北两支军队皆由新工署负责,工署不止要大建,工匠也得要从其他州县调来,在下通过户部查过京城从业工匠,这人数是负荷不起这批军甲的打造量的,所幸干脆原封不动,只添禁军的便行。”梅鹤卿论起来,有自己的说辞。
工署的安置点有现成的,只需改缮内部,不必再动土木新建,此提议不仅使朝廷省去部分款项,也加快工署的完工效率。尹家若敢当众质疑反驳,那可是被怒火冲昏了头。
沈璞犹自颔首,同意梅鹤卿的所言,“梅少卿此番做法甚是合理周到,在下心悦诚服,陛下也能放心此事,不过你也因此要小心些了,就怕逼急了这位国公大人。”
梅鹤卿凛然道:“不会,国公为人稳重,爱子为国身先士卒,满门忠心天地同鉴。”
沈璞只是笑笑。
“沈太傅身子如何?”梅鹤卿话锋一转,关心道。
沈璞脸上的笑意倏然化作忧愁,只说:“老人家都是旧疾,天冷便容易发作,不碍事,过了冬就好了。”
“嗯。”梅鹤卿仰头道:“今日的天比昨日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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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衙十六卫的兵甲由黔渡十九州的矿区供应是季家的提议,季伯文他能不高兴吗?
季伯文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保住了黔渡十九州的钱袋子,自家儿子还升了官,得了个肥的流油的美差。
梅鹤卿有意拉季燃入仕,深意颇多,但是季燃从前是不愿踏进官场的,所以他需要裴逸出面。他需要季伯文春风得意,作以离间两家的关系,好蓄势拔掉尹家的同时,用季家稳住景氏。
他垂眸看着掌心,季家不可拔,除非天下开战,到了用兵之时。
每一步皆在变幻。
梅鹤卿拢合掌心,目光温柔地望着那抹身影。议政堂上景夙故意在谈及提拔季燃时,将他一并脱口而出,景氏估约是有自己的计谋,在拿梅家作盾,是担心受尹家对付也不至于,静观其变了。
温离见了人,也不顾宫门禁军守卫的眼光,待鹤卿踏出宫门那一刻,倏地小跑撞进怀里,搂他满怀香。
梅鹤卿倒是惊喜,摁着温离的后脑勺说:“怎么了?”
“那刺客有能耐,跟着你数日都未曾暴露,我担心他任务失败还不放弃,他主子再换别人来害你,你又不喜带护卫随行,我便来宫门接你了。”温离手臂环紧,明显是担惊受怕所致。
“卓兰,腰要给你勒折了。”
◇那名外臣(七)
茅屋破旧,顶上能露天光,每逢化雪时会往屋内滴水,正是这么一处四面漏风的破地,收留了京城无家可归的乞丐。
乞丐昨日受惊跌倒,手掌擦破了皮,她忍住痛双手捧着雪水洗脸,钻心刺骨的冰冷扑在肮脏的脸上,全身都得哆嗦不停,更何况还穿得又少又破烂。
她咬牙握拳控制着自己,转身出门去了相隔不远的一间小破房,那儿的条件稍微好些,屋顶前段日子有人修补过,漏风的几处也用破布挡住,里边生火后很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