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为什么会逃,就是因为受够了这里暗无天日的日子。
受够了永远只能当影子,永远在杀人,永远在毁尸,永远要成为姨母的一把利刃,所以不惜杀了陪他一起从地狱爬出来的兄弟姐妹,踩过他们的尸体,即使半死也走出这座背光的深山。
这样薄情寡义的人,那张向来假话胜过真话的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只会是冠名堂皇的虚话。
为了表忠心说给姨母听很正常,但,宋繁声问:“你和我说这些,为什么?”
“因为啊……”阿遥伸手撑上宋繁声脸侧的墙,近身低语,声音从他的舌尖爬进宋繁声的鼓膜中,“第一,我想告诉你,我没对你下死手是因为你帮我糊弄了逃亡的行踪,第二……我觉得你该记住,既然山有阴阳面,我也不比你差,凭什么要藏在阴面下,阳面才更适合我。”
宋繁声皱起了眉:“你没有烧坏脑子。”
他怎么可能会帮他,当时得知阿遥因为重伤记不清去过哪里时,他还暗自庆幸。
他确信阿遥不知道他跟着也进了寒山,更确信没在寒山见过他。别人……不,没有人会说。
“你还记得什么?”宋繁声问。
记得自己误闯的是寒山,记得自己被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救了,还是记得自己被一片有灵的雾霭送了出来?
“记得——记得你差点把我害死,”阿遥睨了他一眼,“我说宋繁声,几日不见你怎么这么多话了,挺烦人的。听我一句,不如你也改个名字好了,叫阿烦吧。”
宋繁声没有搭话。
他听得出来眼前人的避而不谈。
也许从此刻起,他们皆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要说的吗,没有的话你可以滚了,”阿遥站好,险诈的狐狸收起狐尾虚情假意地送客,“阿烦,咱们崇州见。”
他们当真说话算话。
不久后的一日微雨中,阿遥就这么走进了崇州的地界。
再相见时,这位熟人演得妙极,仿佛真是受人引荐的陌生人,客气地说一句:“在下谢遥知,久闻宋公子声名。”
一张好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几日就在各个门派间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成了逍遥阁的熟客,同慕容鸠都相处甚欢。
这时候他才想明白姨母让阿遥来崇州的道理。
一柄不知何时会脱手的剑,需要有一双眼盯着。一双曾属于叛徒的眼,也需要一柄还握在手中的剑刺着。
还需要在他离开万丈峰时,有人帮她盯着江湖的异动,安插好每一根暗桩。
谢遥知的确做得不错,走得比他还要稳固,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阿遥真的只是想报答姨母的恩情而已。
直到几年后,有位瘦弱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踏入崇州,敲响了万丈峰久闭的山门。
江湖皆知李长庚破例多收了位弟子,宋繁声多了位小师妹,却不知这位隐退的尊者终于从日复一日的醉生梦死和玩日愒月中走出,横亘在善恶间的少年剑客也从严霜骤雪的寒月熬到了煦和溶暖的春日。
还有谢遥知……宋繁声见着他厚着脸皮跟朱雀踏入万丈峰,一把折扇摇散清晨的薄雾,从来非真的狐狸笑意盎然,难得一见的赤心:“好久不见,小稻草人,你也逃出来了啊。”
他的师妹虽疑惑,还是冷着脸说一句怪人有病。
——小玉,那时候我才知道遗忘那段往事的只有你,而你才是他跟着我入崇州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