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举出麻纸包的几样玩物,道:“小狗和小兔子是我们的,剩下的四样,两个带给梦郎和徽儿,另外两个么,回去叫雪信送到姚家去,好不好?”
露微正看他是选了六样,却没想到还有分配,两个外甥倒是应该,却忽听“姚家”二字,气息都停了一瞬,“姚……”
谢探微分出手捋了捋她额前松下的细发,顺带刮了下她的鼻梁,轻声一笑:“这几个月你都不曾在我面前提过姚家的小女娃,但你怎么可能忘了她?况且,集贤殿就在内朝和中朝之间,我天天都能遇见姚宜若,便也记得,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不过,今天遇到这个摊子真是凑巧。”
其实露微从未对他避讳过往事,只是凡事有度,不必刻意说,也不必说到孩子身上。此刻除了感到意外,就愣怔着,姑且算是惭愧,却又太轻了。
谢探微见她神色凝滞,倒猜不出她的想法,暂收了物件,将她揽进了怀里,可触及的颊面脖颈的肌肤却是一片寒凉,便忙给她系上了氅衣,“也逛够了,回家好么?”
露微点点头,却从他手中自然地拿过了那包儿弄,“背我。”
谢探微仿佛早有准备,几乎同时就开始动作,却不是背人,而是打横抱起了她,“你在背后我瞧不见。”
“可背着不是省力些么?又没带车马,还有好远呢。”他已经跨步,露微不过白说一句。
谢探微只是颇不在意地一笑,“你这点分量还是少操这个心,我上回抱过澈儿,也比你重些呢。”
露微不得不承认赵澈是长得结实,自小就能吃能睡的,便也无话可回,静了下去。
谢探微亦安稳走过数条街,只是不时垂目瞧上一眼,似见她睡着了,又恐她受风寒,唤了声:“微微,到家再睡。”
露微却未眠,闭目冥想,忽被打断,“我想事情呢,醒着的。”
“何事?”谢探微放了心,索性用交谈来防止她真睡,“明天我也无事,不如一道回去看看澈儿?”
露微晃了晃头,“我在想,那个商贩说得也不坏。”
谢探微顿下脚步,偏过头来看她,“怎么还在想这个?”
露微朝他眨着眼,异常平静,又道:“我们成婚那日,撒帐的时候,侍娘其实早就唱过了,‘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为卿相,女聘公王’,你不记得了?”
谢探微当时光顾着盯着露微了,根本就没长耳朵,嘴巴一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露微仍认真地望着他:“五男二女太多了,儿女一双总要有的,你说呢?”
“微微……”也没干什么,他嗓音突然哑了,又皱起眉来,似深思,似考究,忽道:“等我们有了孩子,就算再不成器,我也绝对不会将他送到千里之外,我会亲自带着他长大,教他成人!”
露微澄澈的眸子里涟漪渐起,“好。”
……
散宴后,贵妃回到紫兰殿,一班宫婢服侍她盥洗更衣了,却不见她叫歇下,只换了内侍王弘俦进来。
王弘俦一脸平和,见贵妃仍坐在妆台前凝思,轻道:“娘娘,那章侍中的夫人倒也算有些眼色,竟能够在新安郡主面前插话。看来,章侍中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螺钿镶嵌的华贵铜镜照出贵妃卸妆后寡淡的面孔,年近四十,于深宫中早已是美人迟暮,但她也不是今天才发觉,不过一笑:
“什么托不托付,万事还得靠自己。要紧的是,他与谢道元都是先帝君元年间的进士,名次还远在谢道元之上,三十年的履历多半都在京师。先前赵维贞贬官,他就想争吏部之位,谁知陛下就提了谢道元来,如今又压他一头。他不服,我们正好借一借罢了。”
王弘俦的神色却略一紧,道:“谢家根基深厚,又有新安郡主背后的宗亲后盾,朝堂上是难以轻动的,所以陛下才会用谢道元去动楚逆。这一点,章圣直未必不知啊。”
贵妃自镜中瞥了王弘俦一眼,眉梢微微挑动,半晌却道:“你既说到那两个字,倒别忘了,你那义子可是让人家发觉了。”
“娘娘!”王弘俦大惊下跪,直将额面掷地,惶惧不已,“可那小子已经死了,他们再查,手也伸不到后宫来啊。”
贵妃轻嗤一声,脸色冷了下去:“晏令白治军有道,虽是边将出身,却能将多半是世家子弟的金吾军管教得服服帖帖,又沾了谢家义父的名头,更是地位稳固。如此,他的暗查之权虽限于宫门之外,却不能掉以轻心。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柔儿的事是怎么被他发觉的?他已经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了!所以,以后休再提那两个字,在这紫兰殿也不行!”
王弘俦早已浑身发抖再难抬头,贵妃不想再理,正要叫他下去,却忽见女儿李柔远走了进来,未有通传,开口便问:
“王翁的义子就是尚食局当差的那个么?何时死了?”
贵妃眼色一凝,片刻后仍先遣走了王弘俦,将女儿招揽身侧,方道:“是他自己不当心做错了事,没挺过杖刑。近来事多,我警醒他们几句,莫再失了分寸,叫你父皇生气。”
顿了顿,望见女儿手上拿着帷帽,问道:“昨天你父皇才解了你的禁足,你不参宴也罢,倒又出宫去了?”
李柔远叹了声,将帷帽丢在一旁,倚向贵妃膝头:“外头的夜市可比宫宴热闹,散宴之后也有许多人去逛,就比如,谢探微和他那个才貌双全的娇妻。”
贵妃自上回和女儿交过些底,近日心思都在为儿子找老师上,倒也不算了解女儿究竟想怎样,“他们夫妻情好,新安郡主也甚是回护,你一时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