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趴在窗口看会老式灯泡似的月亮,云腿月饼下啤酒,权当进补。
中秋一个人过总显得冷清,
其实很多年前他跟司晨和莫莉一起过过一次,那时他们才认识不久,桌上云腿月饼和仰望星空派遥遥相望,各占了祁连面前餐盘的半壁江山。司晨喝白酒,莫莉喝白葡萄酒,祁连低头干饭。吃到一半两个女人跑去楼顶看月亮许愿,司晨警告祁连不要追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他得听话。
他不知道每个月都圆的月亮有什么好看,只知道那两人多半得折腾一阵子。祁连收拾碗筷扫地拖地切水果擦鞋熨外套,想了想又在客房铺了床,在客厅等到快睡着,她们才面带红光佯装无事地下来。
客房关着门,她们没看见里边铺好的床,莫莉说今天一起陪他,问他有没有多余的被褥。
祁连当时只有十几岁,热情地说有,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仰望星空派其实难吃得要死,燕宁站又从来不发云腿月饼,他自己吃不完整个西瓜,剩下的总是不太好处理,但莫莉会帮他,硬把最后一点红瓤填进他的肚子里。
虽然祁连只是一贯地应付自己的监护人,但后来莫莉死了,祁连单方面跟司晨保持距离。仿佛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个金发向导,没了她,两个人就是孩子离婚的亲家、死了后爹后妈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除了中秋春节送口吃的打声招呼,跟陌路人差不了多少。
于是小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堪堪填了一声开啤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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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彼时地塔
十四岁到十九岁之间,萧山雪的每一个中秋节都是在训练里度过的。
人不跟着,有监控器和生理监测仪,脖子上的控制环连着电线。他像一只被拴在跑步轮上的仓鼠,不想被电,心率就要保持在一百五以上。
有了这个公式,研究员只需要掀个开关,输几个数字就可以回家过节,第二天再来捡累得半死不活的实验体。
萧山雪的肌肉酸得要爆炸了,意识越是跟着自己就越痛苦。有时候萧山雪在想,是不是这也是剥离知觉和感情的手段之一。
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原地奔跑,头顶上是监视器闪烁的红灯,外边万家灯火笙歌鼎沸,统统与他无关。
他隐隐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还被一个男人举过头顶。这两个人没有脸,声音也已经模糊了,他们指着头顶一个明晃晃的圆形光源说,“月亮”。
月亮,他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研究员去看月亮了,他也想看;回不去家的在思念亲人,他记忆的碎片里却只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被囚禁在地塔的底层,不见天日,作息是靠人造光源控制的。他不记得月亮是不是有那么圆,仅有的几次外出训练都是夜黑风高,或者只有一弯弦月。
他没有吃饭,那个长头发的护工姐姐今天也没有来给他带酥饼。上一顿饭好像是十个小时之前的一碗菜糊,他在进训练舱之前问研究员可不可以给他点吃的,后脑勺上却挨了一记打。
他在恍惚中回忆起了一些读过的东西,什么举杯邀明月,什么万家灯火照溪明。研究员说起所谓“中秋”眉飞色舞,却不许他好奇。
一个啤酒肚的男研究员要敞开门带老人孩子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另一个皮肤白皙慈眉善目的女人要去放河灯,两个年轻人争吵到底要甜月饼还是肉月饼。萧山雪在训练舱里原地奔跑,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
“要不是为了这个怪物,”其中一个人道,“我早就下班了!”
萧山雪不知道他们该几点下班几点离开,去哪里买菜又是谁来做饭。回家晚了家人会不会着急或者担心,又或者今天的月亮到底会不会藏进云层里。
他眼前发晕,却必须要坚持。
现在放弃就是九死一生,他得跑下去,坚持到自由,从他们说的万家灯火里找到本该属于他的那一盏。
萧山雪在一头栽倒之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两个人,中间牵着一个孩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知道那是抱过他的人。他拼命地伸手,请他们等等,可那两个人却伴着一声巨响倒下、消失,变成两滩暗红的血,前边是被人影筛碎的一地月光
萧山雪爬不起来。
他在肢体的疼痛中迷迷糊糊想,好像那两个人就是这样死在他面前的。
昏过去之前,萧山雪在过分明亮的人造光中许了个荒唐的愿。
他希望醒来时看到的是那个护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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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病床明月
两人的第一个中秋是在病床边过的。
托祁连和司晨的照顾,萧山雪的病房只有一个人,坐北朝南,总沁着暖融融的光线。这是一段不怎么会被人打扰的时间,萧山雪时睡时醒,睁开眼就盯着空气中漂浮飞旋的灰尘,或者望着天花板发呆。临近节日祁连总是很忙,夜里披星戴月下班直奔医院,蹑手蹑脚推开门,每次都见萧山雪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或者盯着窗外。
起初他只以为是小朋友白天睡多了晚上觉少,后来发现萧山雪只是在等他,摸摸脑袋擦一下脸,安安静静当树洞听祁连说完今天的琐碎事情,等祁连洗个澡出来他就已经睡熟了。
祁连在他身边的空床躺下,双手垫在脑袋后,听着他的呼吸,就能暂时忘掉丛林和枪声。短暂地睡一会,醒来看看他是不是没气儿了,接着再睡一会。在某一个瞬间雪白的月光会倾泻进来,把祁连的位置沁得像另一张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