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什么来的这儿?
他憎恶燕宁站的权力运作,怨恨刘长州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还是能只手遮天,把整个哨兵站带得乌烟瘴气处处钻营,让真心浮在失意者的酒杯中。他耿直而暴烈,见不得宝玉蒙尘,更做不到那个姓祁的后生小子那样抱着珠玉躺在权力的角落睡大觉。
有本事的人就该干大事!有实力的人才配拥有一切!
是他堪堪为那些向导在黑暗里指出些熬过苦训的光明念头来,是他纵容白雁留存了一丝用以生存的良知。他们要打败那些德不配位的人,有朝一日要作为强者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阳底下,不再受到利益牵绊。
白雁在他身边总是温顺的,向导们在深夜外训露营时也总爱讨论些以后的事情,朱鑫一度被假象欺骗,以为自己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莫林把白雁逼得出逃,权色交易不止发生在燕宁站里。妄图暗杀朋友来博得青眼向导不在少数,就连莫林都渐渐疏远了他。打败燕宁站变成了纯粹的利益,打不败还有温莎站、高卢站和白头鹰。他抓着血淋淋的年轻向导说不可以手足相残,却被大声反驳。
“有理想吃得饱饭吗?人心都是假的,拳头才是真的!”
追随莫林的平步青云,追随他的身死命殒。视他为父兄亲人的那些孩子如果知道他跟莫林一样也做了利己小人,死得未免太不值了。
朱鑫猛喝了两口酒,转头见弧旌坐在帐篷外的石块上,傻愣愣地盯着脚前几步远的泥土,脸色不太好,不知是被白雁气的还是被冻的。
某一瞬间朱鑫倒是理解了莫林的手段。这种不合群的人,名气大的死了无人悼念,名气小的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用来当做踏脚石,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但弧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叫了声:“大哥。”
两个身不由己的踏脚石而已。
朱鑫把酒囊递过去:“那小孩还睡着呢?”
这称呼让弧旌有些意外,但他似乎是太疲惫了,答道:“他已经醒了,大哥的药很管用,应该能一起撤退。”
朱鑫颔首:“他命大,小时候就常发烧,到现在也没死。”
“……您很了解他。”
“我从他十四岁教到十八岁,刚见到他的时候,”朱鑫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才这么高,病怏怏的,瘦得像个豆芽菜,比我后来教过的每一个向导都弱。”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古怪表情,弧旌沉默地选择了忽略,接着刚才的思路问:“您现在似乎并不向着他。”
“那小孩对我并不忠诚。”
“他是莫老板的人?”
“至少莫林不会轻易杀了他,这也算是他有点聪明劲的地方,”朱鑫长叹一声,向他托了底,“莫林打了三站联盟,忠诚于我的傻向导都死得差不多了。勾心斗角不就是这样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权力一旦到手,利用完用不着了就扔,燕宁、地塔、三站联盟,哪哪都一样。”
“……嗯。”
两人陷入沉默。
成年人的对话去掉客套和欺骗本就不剩多少。朱鑫望着天,弧旌盯着地,两人在寂静中各自心情复杂,不知道话是说多了还是没说到位。深秋星斗熠熠,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这件事谁都不信。人只要活在自己的愧疚和难过里,就想不起他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