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娘子看一眼似乎已预知结果的高姑娘,再看一眼顽石般无法扭转半分的自家夫君,掩面奔出。邱官人脱口惊问:“封氏你去哪?”他只当这妇人想不开要触柱寻短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她,却不知为何跨出的腿半途又缩了回来。幸而他娘子并未冲着墙柱撞去。他心头“唉”了一下,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罢罢罢,正是大喜的时候,见血也不吉利,而且,到底良心也有些不安。只是,这妇人莫不是疯魔了?却见封娘子跑出偏殿,直奔至神女像前,“扑通”跪倒伏地,哀哀求告:“娘娘大发慈悲,小妇人封嫘如今后悔,只求收回前番许愿。”说罢,如捣蒜般磕头不已,额头与青砖相撞的“咚咚”声听得人心慌。邱官人赶至她身后,不由好笑,嘲弄道:“我还当你……天下哪有许愿成功后又收回的道理?别的也就罢了,这又不是天上掉个金子可以收回去的,我孩儿都快出生了,还能……““还能收回。”那高姑娘从容接口。她话音刚落,神女像前的香案上,邱官人一愣,冷笑道:“无知女流!邱某不与你们纠缠,就此告辞!”说罢转身就走,一只手还掩着怀,生怕刚刚求的保安符被那高姓女子抢回去。那封娘子也不管自家夫君举动,只管一下下磕头,额头一片青紫红肿,青砖上很快就有了血印。“唉——”一声充满悲悯之意的长叹响起。这声音似从半空飘下,又在大殿梁柱间回响,温润厚圆,透出阅历沉淀,绝非嗓音清柔的年轻高姑娘所发出。邱官人全身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并无他人的大殿,冷汗透衣,下意识就加快了脚步,逃也似地往外奔去。可惜,神女庙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那邱官人死命去拖拽木头门闩,那门闩却跟铁铸似的,分毫不动。“开门!开门!”他死命拍门,喊得声嘶力竭。他明明记得骡马卸下箱笼后,几名仆从就退出去守在门外了。便是去溜达小解,也不会一个人都不在啊!邱官人如被一盆雪水浇在头顶,嘴唇都冻得哆嗦了。高姑娘缓步走近他,轻轻一笑:“封娘子的许愿尚未收回,你怎么能走呢?”依旧是那张俏丽的面庞,依旧是淡然清脆的声音,可邱官人只觉得如对恶魔,她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许多张牙舞爪的鬼怪。可他心里仍然存了侥幸,毕竟,己方还是有几个人的,而她尚未凶相毕露。“这……这……怎……怎么,收,收回……”他强作镇定,打颤的牙缝里挤出几个断续的字来。那高姓女子翩然一回身,裙裾翻飞如花朵,并未对他动手,令他心一提又是一放。高姑娘对着神女像行下礼去,恭恭敬敬道:“神女娘娘明鉴。封家娘子屡遭其夫欺侮,将失其位。其夫邱石生谋其财、贬亲女,劣根难移,妄图以庶子夺嫡占产。还请娘娘收回前番相助,以惩后来。”那邱姓男子虽仍在恐惧中,但犹忍不住上前一大步,驳斥道:“你莫要乱讲!我之所为,乃天经地义……”才说得半句,就见那神女像手中的金钺“叮”一声,金光四射,似有灵验。“这……这……”难道神女真的显灵了?众人皆下意识看向那神女像的面容,却见其依旧是无悲无喜的泥胎木塑而已,并未有丝毫动静。但是在金钺放光的照射下,沉静的眉眼别添了一种俯瞰众生的超然冷漠。封娘子看着金钺发光,停下磕头,脸上悲喜交加,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有悲伤,有不舍,也有放弃了执念的释然。“装……神……”那邱官人也被金光吓到了,可随后神像并无动静,他又壮了壮胆,不免疑心是那庙祝常用的唬人手段,牙齿里挤出两个字,但到底不敢将“弄鬼”两个字给说出来。他快步走到自家娘子身边,语气放软了不少:“娘子,阿嫘,你莫要闹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我允了你就是,给女儿分一份家财。我答应你,还不成吗?”娘子并未喊高姑娘来对付他,他好过了不少。他一叠声地喊留在门外的仆从:“来福、来旺,你们还不快进来扶一扶主母?”可门外静悄悄的,竟是无人应答。本来指望人多壮胆的邱官人心里毛毛的,声音也哆嗦了起来:“娘子,阿嫘,你,你让她开门好不好?”他一把抓住那封娘子的胳膊,身边人的体温让他镇定了一点,见娘子低头不语,他急急倒话出来:“我们先回去!什么都好商量。我哪有不疼女儿的?肯定给她分一份家产!怜儿与你亲如姐妹,她腹中也是你孩儿啊!万一怜儿她发作了,我们不在,可不是白费你一番苦心?阿嫘,阿嫘,你我夫妻一体,我素来都是爱重你的!”说到后头,已经在苦苦哀求,瞧他那惶然之色,不知是着急爱妾,还是担心自己安危更多一些。封娘子平静地看着夫君:“我已经求过娘娘了。”“什……么?”邱官人有些茫然。“她说,她求过了,娘娘也已经应了。”那高姑娘懒懒地补充了一句。邱官人如梦方醒,“扑通”一下跪倒在那高姑娘面前:“高姑娘,高仙子,高神女,饶了我罢!刚刚是我无礼,邱某给您赔罪!等我回去后,一定多备厚礼,给您赔罪!我给您修玉堂金屋,给你香花华服,您要什么,哪怕我全副身家,我都……”他俨然将那高姓女子当作了救命稻草。在他心里,这里是那高姑娘说了算,只恨自己才发现这一点,早知道,就早些将这高姑娘奉承好了。那高姑娘“嗤”一笑,道:“你能有什么?你全副身家,不过是这身臭皮囊罢了。你家没一块砖是你自己赚的,若没封娘子,你连我这庙都没资格进!”:()清都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