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映照水中,上下两个半圆合到一处,正好合成一轮完整的金红圆盘。晚霞倾泼下来,染得半边湖水斑斓彩绣,溶漾波光,瑰丽非凡。再缀以柳帐苇丛,金绿红紫青橙诸色调和得恰到好处,不觉纷乱,反见恰到好处,真是一笔都不能再多,一色都不能再减。诸人为此夕色所动,一时都有沉醉之意。这等无拘无束也无任何压力的泛舟之乐,是他们修道生涯少有,亦足以令他们在后来繁忙紧促的日子里反复回味。有这一段愉悦的短暂闲暇藏在记忆深处,心头便偶尔会起一阵湖上清风,可以让他们在很多个紧张疲累的关头得到一丝舒缓。夕阳落尽,天色已暗,湖风却犹有一丝余热,暖暖地抚过苇叶轻舟与众人的脸颊。“今儿这天真好!”真海感叹了一声,“正适合出游!”他眼中,两叶小舟融融恰恰,人人面上如沐春风,应当大半与这天朗气清、风和日明相关。他大力拍着祈宁之肩膀,难得地夸道:“戚大,你今儿这事做得不错。就早上你说的,天好,就该喊我们出来走走看看,才不辜负好景好时呢!”祈宁之才不理会真海,他只冲着幼蕖一笑。什么是好时?“只要合心意,晴雨皆是好时。”听了祈宁之丢下的这话,真海只觉得戚大故作高深,很像是学他佛门偈语,好好的话硬是说得云里雾里玄得很。什么叫做晴雨皆是好时?碧空红日白云的才是好时,阴云苦雨怎么好得了?祈宁之翻了他一眼,话语不说自明:我的好时候,可不是与你小和尚一起。真海一掐指,笑了:“明儿风大雨大,就不是好时。幸好今儿出来游过了。明天大家还是就在家里各自养气用功好了。”他的佛门智慧眼,观一观天象自是不在话下。第二日,果然风雨如晦。可是大出真海意料之外,祈宁之竟然十分开心地照旧招呼幼蕖出游。“这天?”真海看看天又看看祈宁之那太过灿烂的笑容。“嗯!”“雨天泛舟么?白茫茫的,溅一身湿,有什么意思?”真海大为不解。“不是。那峰上有两道瀑布,我说比不上我们青空界的气势,祁大哥说等下雨去看,必然好看得多。这不,今儿正是时候!”幼蕖笑盈盈地解释,还问道:“你要不要同去?幽壑野岭,大风大雨,别有意趣,”只是去看瀑布啊……真海无甚兴趣。青空界又不是没有瀑布,还要冒雨爬幽壑野岭,无聊无聊。“我们走罢,别耽误小禅师用功!”祈宁之笑盈盈地拉走幼蕖,还回望真海一眼。所以他说,晴雨皆是好时,只是要看和谁在一起。小和尚是不会明白的。哪怕天上下刀子呢!只要和想的人,也有好心情。没有其他人打扰,更好。深林曲径、飞崖悬瀑,尽可闲游。日后小九想起曾在绿柳浦雨中观瀑,山石崎岖,寻路攀树时身边只他同行,岂不美哉?若他能搀扶一把,再为她略施遮风挡雨之举,令她日后能记起那片刻予她的一线暖意,更是妙极。雨势滂沱、风紧如割,却毫不阻碍松风泉瀑入耳,闻之心神如洗。密林中灌木丛生,路绝草盛,幼蕖偏爱往深密处行,往无人迹处觅奇。那些修士不曾探过路的幽深之处,木石阴翳,老藤盘结,更有株株古木或盘纤曲屈,或粗直磅礴,勃勃原始草莽之气直逼肺腑。幼蕖本有木系灵根,置身此荒野之地,无丝毫不适,反而更能感觉到气息清新自在。二人都有修为在身,无惧寒湿,道袍亦可防雨,若不是怕睁不开眼,幼蕖连祈宁之塞给她的竹笠都要舍了。“好痛快!”幼蕖笑着大呼。她一番披荆斩棘,足踏泥泞,寻到了几株足有数千年的古松,其苍鳞铁皮、虬枝龙干,木气健旺之极。大口呼吸,手摩其生长之势,感受其生命之不易,心有所感,难以言说。祈宁之只看到她神情无尽喜悦,他便也欢喜。祈宁之其实原先是有些“阿意曲从”,只为博她开心。可见她在林中尽现率直生机,亦情不自禁被感染,再看这原真野林,亦是心有所感,不觉有了自我的欢喜。只是略有遗憾,这姑娘好奇心太甚,遇见草窠石洞,野兽探头,不容分说自己先闯了过去,都不给他挡在前头表现的机会。不知不觉,水声轰轰愈近,震人心神。再抬头,却是被一山挡住视线。“翻过去就到啦!”两人一笑,不须多话,齐齐纵跃,往峰顶攀去。虽然山势险绝、披荆历莽,又时有怪禽异兽窥伺,两人却都是童心正盛,执意不起飞剑,只仗着体健身轻要登峰一望。手足并用行至山腰,幼蕖突然玩心大起,侧首一笑,不打招呼就加快了速度。祈宁之一愣,亦是好胜心起,又好笑她耍赖调皮,连番起落追了上去。将到山顶时,不觉雨歇,幼蕖甩去竹笠,更觉轻快无碍。山间烟岚如带,遮掩得彼此身影忽隐忽现,笑语断续似隔云端。云散处忽见笑颜,雾来时缥缈若仙。略一晃神,云烟已经又隔开作两重世界。而寻寻觅觅间,突见所念之人竟在侧畔咫尺,真似天降仙女。只是这仙女不作淡雅之态,突然出现时往往伴随着张牙舞爪的怪叫一声,祈宁之佯作被吓倒,大惊失色地抚胸瞪眼,那仙女几欲笑倒,一转身,又在云雾中不见。如此惊与喜交加反复,竟有无穷乐趣。俩人笑笑闹闹攀援到了峰顶,看尽奇石怪松。突然一阵山风吹来,掀动衣衫,飘飘欲举。幼蕖与祈宁之互望一眼,不约而同扬手放出青云障,任其飘拂于薄雾浓云之间。青白二色云霞交织翻飞,真令人生出乘风归去之思。祈宁之心中默念,只愿我二人在今后能如这青云障,远则互相呼应,近则彼此凝望,永不失散。:()清都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