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宫人屏息跪地,听琴瑟缩不敢言,徐思婉嫣然一笑:“一则,本宫是虑及你近来忙着,不想你为此分神;二则,命本宫侍疾是你父皇的旨意。你何必这么大的脾气,倒好像对陛下多有不满。”
“你……”皇长子噎声,怒不可遏地盯了徐思婉半晌,又按捺着怒色,看向皇后。
皇后强自沉息:“本宫无事,倩贵妃……很尽心。”
徐思婉偏了偏头,心生意趣。
皇后真是很护着这个儿子,都到这个关头了,还在一心为他的前程考虑。
只可惜,皇长子注定没什么前程了。
徐思婉不作声地笑了笑,继续喂皇后喝药。皇长子终不好说什么,留了小半刻就走了。
徐思婉在他走后睇了眼张庆,张庆心领神会,无声地退出长秋宫。转了道弯,去寻弈棋。
弈棋也是皇后跟前的大宫女,称得上聪慧又忠心。只是聪慧归聪慧,却未见得聪慧到极处,这样的人在局面混乱时就容易乱了阵脚,继而因为自诩聪慧地擅作主张。张庆早在徐思婉到长秋宫前就搭上了她,让她以为他对徐思婉暗存怨言,亦不平于皇后这般凄惨的处境。
徐思婉没有细问张庆究竟劝了弈棋什么,但总之,弈棋在片刻后便匆匆出了长秋宫,去寻皇长子。
又过两日,徐思婉就听闻,皇长子请旨出征平叛。皇帝并未直接准允,朝堂上文武百官各执一词。
这样让人惊喜的消息,徐思婉当然要翻着花样利用。她便先将此事告诉了皇后,且挑了皇后刚服完药的时候来说。
那药本有静心安神的功效,皇后用完总要睡上一睡。听了她的话却睡不着了,浑身的气力都提起来,惊慌失措地要着人请皇帝过来。
如此一来,身子与药效拧了劲儿,话没说完就大口地吐起了血。徐思婉取来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为她将血拭净,幽幽的笑意好似女鬼:“臣妾那天去诏狱的时候,唐榆呛出的血就是这样的红,臣妾记得十分清楚。却不曾想娘娘的血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并不是黑的。”
话未说尽,皇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皇后的身子已虚弱得像一片枯叶,如此紧攥着她,她没什么反应,皇后自己却战栗起来:“倩贵妃……你对那贱奴如此念念不忘,还敢说自己清白么!”
徐思婉黛眉一挑,霍然起身,旋即反手一挥,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掴下。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臣妾奉劝娘娘还是积些口德!”她盯着皇后,双眸凌凌地生着寒。长秋宫里已无人敢阻拦她,唯听琴膝行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哭道:“娘娘息怒!”
没有人理会听琴,一后一妃四目相对,徐思婉欣赏着皇后苍白的侧颊上渐渐泛出的殷红指印,勾唇笑了笑,又坐回去。
她不理听琴的满目惊恐,重新执起那块锦帕,一点一点地蹭掉皇后唇角渗出的血迹:“臣妾若是娘娘,就不这样自讨苦吃。”
说着,她又笑了声:“说起来……娘娘是不是还不知道,陛下以伯爵的礼数重新下葬了唐榆呢。倒是娘娘膝下的皇长子要奔赴沙场,啧啧……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个全尸。”
皇后面上被惊怒激起潮红,却呼吸急促得说不出一个字。徐思婉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美眸里透出几许惺忪:“臣妾侍奉好几天了,今日得回去歇歇,娘娘保重。”
这话直让长秋宫上下如蒙大赦,听琴周身都是一松,见她这便起身要走,重重地叩首恭送,虔诚的样子像在送神。
是夜,皇帝自然是到了她的霜华宫去。其实之前数日,她虽在长秋宫中侍奉,却也并非和皇帝见不到面。
皇帝只是不愿到长秋宫去——不知是因厌恶更多还是有所心虚,但会在入夜时召她去紫宸殿。
徐思婉本也无意整宿守在皇后身边,便乐得去与他一度春宵。但他从嫌与她相伴的时日不够,好像是怕见得少了,她就没了。
徐思婉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心知他对她的这份依赖,多少是拜朝堂局势所赐。卫川来势汹汹,眼看离京城已只有二百余里,若非寒冬严酷,大概还会进军更快。
大魏将士节节败退,他这个天子江山动摇却束手无策,当然只能另寻其他路子聊以安慰。
而她,会在床上给他十足的安慰。她不仅会侍奉好他,还会捧他、赞他,让他暂时忘却一切烦恼,得以短暂地回到国泰民安的回忆中,心无旁骛地在她的温柔乡里沉沦。
今日他走进拈玫殿,她一抬眼,就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他那副憔悴的模样。
他眼窝深陷,眼中布满红血丝,苍白的肤色透出疲惫,走向她时也没散去那份焦虑:“阿婉……”
“陛下。”她起身福了福,好似全未看到他的神态,笑吟吟地伴他落座。
落座后,她也露出了些许忧色:“臣妾今日在长秋宫听闻,皇长子请命出征?”
皇帝眸光一凛:“你也听说了?”
“是。”徐思婉无奈一笑,“皇后说起时,耀武扬威的,一心等着皇长子立下战功,还朝立储,臣妾没跟她争。”
皇帝冷笑出喉:“大敌当前,他们母子心思倒多!”
“陛下别生气。”她娴静地抿一抿唇,“臣妾没跟她争,倒不是让着她。只是臣妾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也不错。眼下大敌当前,不免人心动摇,若皇长子身先士卒,军心民心都能定一定。而若皇长子立下战功……”
她顿声一喟:“那便是立储,也是应当的。且不论皇长子自己的学识,就是单看宫里旁的皇子,年龄也都还小呢,储位哪能这样一直耗着?”
他打量着她,神情有些复杂:“你竟还肯向皇后低头?”
“臣妾没有向皇后低头。”她面色生硬,“但越是大敌当前的时候,就越要就事论事。臣妾痛恨皇后,无关皇长子,更无关大魏江山。现下能稳固江山才是最紧要的,后宫的这些是是非非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