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初升。刘姨送走先生太太正要打扫客厅,听见门铃响,跑去开门。第一眼以为是自己幻觉,唇颤动着不可置信地看了许久,宁丫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显然昨晚没有休息好,眼里红血丝遍布,眼下青灰。刘姨把她拉进屋里,哽咽:“小宁,你终于回来了,在外面好不好?先生和夫人等你很久了,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你快进来,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们……”他们前脚刚走。周宁打断她拿电话的动作,“刘姨,我这次过来找件东西就走,不想声张,别告诉他们了。“声音缓而坚定。刘姨看着周宁从小长大,明白她说一不二的性子,况且是先生夫人做得不对,她不愿意见也是情有可原。担心一打电话周宁转头就会走,她踌躇过后道:“欸,行吧。”“刘姨,她的东西都存在哪儿?”这个家里,周宁的禁忌不少,但名字都没法说出口……只有大小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的遗物不言而喻。周汝的遗物还是刘姨收拾起来的,她当然知道在哪里。只是……刘姨心里暗叫不好,回来找大小姐的那些东西,神色僵硬:“小宁怎么想起来找大小姐的东西啊?”周宁进门的动作稍顿,刘姨不是多嘴好奇的人,看眼人脸上心虚的笑,若无其事道:“刘姨,我还有急事。你带我过去吧。”“小宁,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啊。”周宁眉心微敛起,跟着刘姨向楼上走。左转,第一间是周汝的卧室,第二间是书房。周宁的房间在最里面。木质地板油光瓦亮,踩在上面发出厚重沉闷的脚步声。几步路,走出了少年时间长廊的错觉,大多时候的苦难和偶有的和谐拼凑起前半生。路过周汝房间没停,经过杂物间也没停,周宁看着尽头仅剩的一扇房门,随着步子越来越近,那些本就零碎的年少记忆慢慢透明、片片飘进空中,彻底连着风散开。刘姨推开曾经属于周宁的房间,出乎意料的一片明亮,窗帘大开,空气清新。可除了房间户型,她看不出一点这是曾经生活过十余年的地方。周宁讽刺一笑,“等我好久了?”眼前场景焕然一新,纸箱整齐的堆放在角落,哪哪不是记忆里的样子。“让他们别等了,我受不起。”字音凌冽,面容阴寒。“小宁,先生和夫人请算命先生算的说这间房子风水好……”刘姨感受到身边温度越来越低,声音也随之低下去。当初周宁离开很多东西都没拿,一是时间仓促,二是大多都是花周家的钱购置的。如今,这里她生活过的痕迹被擦除地干干净净,用来摆放周汝的遗物。“小宁你别伤心。”“刘姨,”周宁勾着唇,摇了摇头,“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当初就是攒够失望,满心狼狈离开,哪还有第二颗心再随意试探?尽管回国不久周母就让贺州帮忙带特产给她,说那番“爸妈在等你”的话时,她有报复的快感以为他们迟来的愧疚终于不一样了。看看眼前的场景,她啼笑皆非,嘲自己看不破。举步走入房间,“刘姨你就在这看着,我拿了什么、看了什么都好好记着。偷鸡摸狗的事我不屑干,有了什么误会,一张嘴也说不清。有你在这,好当个证人。”虽然知道周宁的话不是冲自己,刘姨仍觉得脸火辣辣的疼,眼眶不禁酸涩,最后只能木头人一般站在门口,室内周宁走了一圈后停在书桌前。那张小书桌也是从大小姐房里搬来的,这房里现存的一切陈设都是周汝用过的物件。周宁垂眸静立一会,抬手拉开抽屉,记忆里她总随身携带的蓝色日记本映入眼眶,厚厚的一本,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丝毫落灰的迹象。轮盘锁完好无损,周宁试她的生日,没开。又试了周母的生日,不对……父母结婚纪念日,不对……其他重要日期,纷纷不对。心慢慢沉下去。略一思索,手上不停,细微咯噔声——锁开。0618。呼吸同一秒停了一瞬,她嘴角抿起很淡的笑,尽管提前有猜测,可……竟然那么早,那时候就开始了吗?手指捻着薄薄一层,纸张脆响,翻开第一页。最后一页日期赫然停在三人一起回来吃饭的那晚。——我猜错了,他不喜欢周宁。对不起。……时间一分一秒划过,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房间里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刘姨腿都站麻了,看眼桌边从站定开始就一动不动的瘦削影子,不敢贸然出声打扰,身子重量一半靠在门框。目光落在周宁的后腰,那里当年伤的很深,刘姨把她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伤口不大但是深,要做好留疤的心理准备。医生当年轻小姑娘看重身上的疤痕,不好看。便提前告知当事人,让她做下心理准备。,!当时周宁是什么表情?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张脸和唇色一样苍白透明,听到医生的话,只是木木点头,几秒后反应过来硬是扯开唇角,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害怕留疤吗。”离近的刘姨听得一清二楚,话里的绝望让她把这句话一直记着。想到这,刘姨重重一叹,都是造孽啊!“刘姨。”陷入回忆的人猛然回神,在看清眼前女孩神情时瞳孔骤缩,紧接着心疼之色翻涌,抖着手拉住她,“怎么啦,小宁?就这一会怎么……”抓住她的手,刘姨才发现她抖得还要厉害,手心冷湿,几乎失去人体正常温度。周宁状态极差,嘴唇因用力抿着而呈白色,目光直直落在刘姨身上,却没有聚焦,整个人好似下一刻就会消散。“怎么了啊,小宁别吓唬刘姨。”刘姨声音放轻,生怕惊到她。空气静默,又过了十几秒。传来周宁的声音,嗓哑的不行,吐字艰难,“刘姨,我要走了,别告诉任何人我回来过。”一串话卡了三次,终于说完,接着是刘姨的应答声和不休的询问。周宁很累,连张嘴的力气都所剩无几,拖着身躯向前走、下楼,上车离开,刘姨的声音连同真相都被甩在身后。“师傅,”时间比预想的久,她买的是回锦城最早一趟航班,手机晚点信息提示,现在过去还能赶上。指尖右移滑除,晨阳照进血肉,模糊的红。她脸色却透明,浅浅吸一口气:“去南山陵园。”:()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