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次城隍庙一事,我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的,有时候身体疼痛难忍得差点要死过去。而这白衣公子亦是从此成了我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靥,他带给我的气息太过可怕,我只盼着此生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不曾料竟然在这姑苏城里遇见了他,而他,明显便是这听雨楼的所谓公子了。
我此时心里想着要快些离开,急急抬脚转身,不想他却飞快上前来,自后面攥住我的衣袖,再踱到我眼前,笑得一脸迷离:“韶儿,我们又见面了。”随即他又低低补了句:“我等你好苦。”
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瑾苏子味道,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而他说完后,微笑地望着我,眉目比上次在城隍庙时要温和许多,可他越是这般笑,我心里越是颤抖,当下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不认得你。”
他却也不着恼,笑道:“韶儿,你怎会不认得我呢,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么?”
我闻言冷笑:“我小时候记忆模糊了,这些年来也都不曾见过你,你说我以前喜欢你,是说我孩提的时候么?我那么小,喜欢你作甚!”
他被我这话问得一时语塞,随即低低笑了起来,道:“好,当真是好。不过我没有说谎,我以前是真的见过你,只是你将我忘记了罢了。”
我瞧见他说话间眸子里压着几分狂热,说话也没甚逻辑分寸,心里越发着恼,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扶正纸伞欲走,他却忽然将伞一扔,一手紧紧扣住我的肩头不让我动弹,另一只手眼看着要探到我的额头刘海处。
我惊出一身冷汗,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使出同样手段,急忙退开身,一下躲过了他。
他一愣,随即望着我的额头,有些阴测测道:“这样才好,这模样才是真正的韶儿,如今,可是分毫不差,我喜欢极了。”
他边说着,身形闪电一转,又转瞬欺到我眼前,同时手掌竟然摸上了我的脸,霎时冰凉刺骨钻心而来,我觉得一阵嫌恶,情急之下抬手推了他一下,迫他退开身去。
“请你放尊重点!”
我只觉得被他摸过的脸一阵难受,洛神的手也是这般冰冰凉凉的,可却极是柔和,远不似他这般寒心彻骨,叫人生惧。
他望着我,脸上却没甚波澜,哑声道:“韶儿,你就这样讨厌我么?!”
“对,我很讨厌你!”我使劲用衣袖擦了擦脸,心里不知怎的积压了一股恶气,无处宣泄,也不管四周众人投过来的诧异目光,朝他大声道:“别以为你老是韶儿韶儿的叫我,就好像与我攀上了多年交情一样!我的名字是师清漪,不是什么韶儿,你记清楚了!你很了解我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从哪里来,你却又是从何得知的!没错,我是失去了部分记忆,也许很多人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现下也正在拼命寻找,寻找我在这世上有所关联的痕迹。若是以前有人待我好,我自当心怀感激,觉得我记不起他是对不住他!可是你连对人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一味地纠缠于我,倘若我以前真的见过你,我现在也宁可不认得你,更不愿意想起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斥责过别人,情绪一时激动起来,不管他错愕变幻的神情,也不理会周围那些人嘴里窃窃私语说着什么好大胆竟然敢凶公子云云,当下把昆仑以前“不准嗔不准怒”的教诲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怨怪自己是个残缺的人,谁知道我以前丢失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随着上次城隍庙这白衣男子的凭空出现,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行为,都让我对我的过去极为害怕,我怕我这般拼劲全力地追寻下去,日后触到的,却不知是怎么样的结局。
而他立在我眼前,含着水汽的眸子勾了我许久,忽然大笑起来,捡起地上的白色竹骨伞撑了便往回走,走得几步又回头笑道:“韶儿,不管你如何待我,我可是越发地喜欢你了。我的名字是尹墨寒,你好生记着,可莫要忘记了!总有一天,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会离开你的,你可知道,她就要自身难保了么?哈哈!”
我心里霎时一沉,不曾想他会把话题跳到洛神身上,自身难保,这是什么意思?
可这名为尹墨寒的男子,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听雨楼方向行去了,仅仅余下他雨雾迷蒙的白色背影。
我没再理会他,当下脚步迈开,也不撑伞,在大雨里没命地飞奔起来。
四周景致一路倒退下去,我只是希望我这样一直跑下去,穿过冷雨,绕过街角,我就能逃出这个怪圈,眼前变得一片柳暗花明,而我最想见到的那抹素白清冷的倩影,此时就会在那里一直等着我。
我一路飞奔,周身被雨水淋得透湿,在经过一个巷子口时,那巷子里忽然也钻出一个人,两人速度极快,当下止不住脚步,口中同时惊呼一声,给狠狠撞了个结实。
我跌到了地上,被撞的肩膀处钻心似的疼,加上方才诸多事宜,我累得直喘气,却见那人惊道:“师师?”
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忙抬起头来,见雨霖婞就跌在我眼前,浑身湿透,模样也极是狼狈,手上仍旧是握着绯剑,她的绯剑一旦出岫,就是说明她先前与什么人动起手来了。
而我细细看她眉眼,心里霎时一个咯噔,她此时脸色很差,双眼微微泛红,虽说是淋着雨,可眼睛里面缠绕着莫名的水汽,显示着她好像是不久前哭过一般。
我见她这般模样,更为诧异,当下也气不起来了,挣扎着起身将她扶起来,低声责备道:“你不是生病了,还到处乱跑?可叫我们好找。”
她低下眉去,有些窘迫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上午在房间里病着无聊,挑开窗子,就见昨日那个死流氓臭无赖在街上晃荡,顿时怒上心头。你知道本姑娘从小到大可不曾吃过亏的,昨日侥幸被他跑了,当下就追出去要讨回昨日的债来。我摸上前去,偷偷绕到他后面,正要出手教训这无赖,谁知道这厮就和泥鳅一般,四处乱窜,我方才正要赶着追他呢,哎哟,结果一出巷子口就撞上你了,你说,咱两怎就这般有缘呢?”
她后面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跟唱戏似的,真假莫辨。边说着,忽然又捂着肚子,蓦地嘻嘻笑道:“师师你还别说,一说我就又肚子疼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妖女你就会装,变脸比翻书还快,怎么不真的跑到戏台去唱戏?
她端详我几下,又问道:“师师,你脸色好差啊,跟要吃人似的,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这问话间,我突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一时也没顾得上回答她。那好像是一种奇怪的铃铛声,清脆渺远,极为诡异,心念微动之下又侧耳倾听,结果那声音陡然一停,好似突然断了线,跟着又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