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暴晒沙滩,脚趾陷进沙子里,被烫的沙粒包裹着、按摩着,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热风和隐约腥气的包围,时刻在提醒着:你在夏天,你在海边。
几个小朋友光着脚你追我赶,一个小男孩竟然在用橙色的塑料锤子,敲小女孩的头。
“诶?”李朝闻正奇怪呢,被敲的女孩嗤嗤笑着还手,她看到海滩上来了两个新的叔叔,迈着滚圆的小腿冲到他们身边来。
照着膝盖一人敲了一下。
因为太高了,够不着头。
“jajaja”小姑娘笑着跑走了。
旁边有位金发女士在躺椅上晒日光浴,她留意到两位游客的疑惑,摘下墨镜,向他们解释说:今天是葡萄牙的圣约翰日,孩子之间互相敲脑袋,是表示祝福。
“还有这种习俗喔。”
“好玩诶。”李朝闻童心泛滥,想和他们一块玩,但看周围大人没有拿锤子的,只有被动挨敲的,也就作罢。
两人随便找了顶遮阳伞,把毛巾铺在布艺的米色躺椅上,于磐超自然地脱掉浴袍,走进水里。
他像条鱼一样,把头扎进温热的海水,钻出来,甩着头发上的水,冲小李喊道:“来啊!”
李朝闻扭捏着不肯脱:“你,你游吧,我先拍一会素材。”
他拿着摄像机去拍空镜了:互相敲头的小孩子、波西米亚挂毯、五颜六色的冲浪板、希腊风的蓝眼睛风铃……
于磐看着他背影,笑着摇头,他太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了,无非是皮肤太白,嫌颈边的红痕惹眼,不好意思露。
算了,索性自己先游一会,再抓他下海。
于磐是在海边长大的,看见海水分外亲切,但他早已不记得上次下海游泳是多久以前,他放任自己扎进水中,闷热潮湿的记忆像海水一样奔涌而来,他想起台湾的海。
那时阿嬷还没有阿尔兹海默,人虽老,脑子是清明的。
于冠良进了阿妈病房,把旁人都赶出来,于磐要冲进去,阿嬷拉他,他崩溃地说,我看见过。
手指比划比划,他们两个,嗯。
于磐以为他在向奶奶指控,他不死心,盼着她告诉他,这是个陈年的误会,或者她气得发抖,拖着老迈的身躯,进去给她的大儿子一巴掌。
阿嬷张着嘴愣了半天,难得地露出一些被揭穿的难堪:“女人嘛…”
她已然苍老的脸上,皱纹像无数条长虫在蠕动,她说:“伊要是再嫁,你还能姓于吗?”
那个陪他长大的人啊,她承认了!默许这一切,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网住他。
“为什么啊?可是你又不姓于。”他颤抖着攫住阿嬷的双手,你为什么做帮凶呢,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于磐声泪俱下。
后来她痴呆,把这些全忘了,记得的只有她的乖孙小时候可爱、长大后懂事。
死无对证。
家是个巨大的罗网,而他是游也游不出去的小鱼,后来他挣破了网,却依然会在大海里迷路。
于磐强迫自己忘记这些,去想一些宏大的命题,比如说人类是从水生动物进化而来,比如说全世界的海都是同一片,可是故乡始终萦绕着他。
晕眩从耳蜗袭来,他拼命挣扎,似乎不知道只要鼻子浮出水面,他就能呼吸到空气。
像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