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却是怪得很,平常爱吃的清蒸黄花鱼、醪糟蛋汤、酥酪这些,如今是一闻到?就想吐,连提都提不得;倒是从?前不爱吃的扁食、糕饼、油炸鬼儿之类,如今都成了心头好,隔三岔五就要人买来吃。
除了口味大变之外,还有?一桩就是嘴急。有?次段不循偶然提及陕西榆钱,说那?时候生意刚起步,不防着了小人的道,竟赔了个底朝天,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大好的春光落在身上,人却肚囊腰包皆空,只觉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正走到?乡间小路,日高人渴,前后却没有?人家可以讨一碗水喝,焦灼之际,抬头忽见一树碧莹莹的榆钱挂在头顶,片片圆润肥厚,浅绿中泛着嫩黄,厚厚累累地簇了满枝。伸手捋了一把,尽数塞到?口中,嚼起来竟觉清甜无比,满口都是春日之味,一身的疲乏饥渴顿消,往后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榆钱了。
谁知“清甜无比”这四个字竟勾出了静临的馋虫,当即嚷嚷着要吃榆钱,一时吃不到?便百爪挠心般地难受,真?个是坐立不安。
这个节气哪里去找榆钱,可她吃不到?这口又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别的,段不循实在没办法,只得命厨房用萝卜泥和菠菜汁和面,做成榆钱形状蒸了,用两个盘子?盛着拿过?来。他自己?就着眼前的一盘吃得十分享受,大赞当年的榆钱就是这个口感,静临看了一会儿果然觉得馋了,这才将这阵食欲给压制过?去,往后段不循却是再不敢随便在她跟前提买不到?的吃食了。
静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生意上的事不要她操心,日常起居也有?一大群人伺候,她实在闲得无趣,就一本接一本地看闲书,初时只是看些游记小品消遣,后来不知怎地,竟就迷上了陆梦龙那?厮写的话本,边看边取笑人家陈词滥调、狗屁不通,自己?却看得手不释卷,并十分乐于在其中寻找熟人的痕迹,比如说段不循,再比如说孟沅君。
她每看一本便要拷问段不循一番,搞得段不循不胜其苦,再见陆梦龙便没个好脸色,三番两次警告人家,“莫要再将我写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里!”
陆梦龙只是嘿嘿一乐,回头依旧我行我素,以至于每一本里书都有?个阴险狡诈寻花问柳五毒俱全的配角,或是姓段,或是姓隋,或是祖籍山西,看得静临乐不可支,常常要段不循去催陆梦龙的进度。
没本子?看的日子?便有?些无趣,好在这宅子?建在西山脚下?,有?一处占地十几亩的大园子?,搬进来以后,段不循又教人移载了现?成的花木,每天在里面逛逛也算是能?舒展一番筋骨。再不然就是歪在榻上,一边让段不循给她捏腿,一边听他说经?商去过?的地方,讲五花八门的风土人情。
见她听得入神,段不循便笑道:“莫急,等孩子?满了一生日,咱们一家三口便可以动身,临清,济南,襄阳,泉州,成都,张掖……江南塞北,天涯海角,各有?各的风光,你想去的地方,咱们都走一遍。”
静临急得踢他,“反正现?在也是不让我见人,不如现?在就动身,在外边将孩子?生了,带回来就说是和旁人生的,管你叫段叔。”
这样的话她近来常说,心情好了是段叔,心情不好了就是段大哥、段大爷,段不循开?始时还听得直抽气,听多?了就只是笑呵呵地任她过?嘴瘾,心里却是知道她这是意难平,还是觉得委屈,由此便愈发地对她好,想要加倍补偿她这份失落。
静临有?孕之事旁人不知,有?两个人却是知情的,一个是翠柳,段不循已经?叫人给她送了信,只是不知她和信哪个先到?成都;另外一个就是银儿。
银儿知道静临心里不痛快,劝慰道:“他那?遭遇的确是寻常人没经?历过?的,想的做的和咱们不一样,也是情有?可原。他想的也并非毫无道理,就说柳金龙那?档子?事……事明明是咱们做的,柳家人还不是将账算到?了他的头上,想必他也是顾虑到?这个,这才如此安排的。”
静临听后默然无语,半晌才叹息道:“也许吧,自打跟他住到?一处,我竟然就将这天大的事给忘到?了脑后,或许是我太过?于依赖他,反倒忘记了他也是个血肉之躯,也有?担心忧虑的时候吧。”
银儿瞅着廊下?来回穿梭的下?人,不由笑道:“你这阵势,就算是王府的贵人待产也不过如此了。他那点担心忧虑都在你和这个孩子?身上,想来也是头胎的缘故,是以格外紧张些,往后若是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他未必会这样如临大敌,你也就不必藏着躲着了。”
静临点点头,拈了一块芡实山药糕吃了一小口,心里也觉得宽松了些。
他的确是用心良苦,这宅子?里里外外伺候的下人都是外地人,除了日常洒扫、浆洗衣裳、生火做饭的之外,身边贴身伺候的还有玉钿和金钏两个,是从?山西会馆带过?来的,都是信得过?之人,做事也伶俐。
专管饮食的婆子?有?两人,一个是徽州人,做得一手好徽菜,另一个叫赵嫂子?的是嘉兴人,最擅调理孕妇饮食,从?前是在宫里当差的,见过?的事多?了,嘴巴素来是极严的。
此外还有?两个接生婆子?、两名?擅妇人病的府医,都是随着静临一起入住到?此处的,不到?生产不允许他们出府。如今也不怎么用得到?他们,他们日常除了请安问候之外再无旁的事,每月白拿着丰厚的月钱,比在外边忙活一年赚的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