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明面?上成为定例的就?有两项:
一是佥派皂吏,即蠲免皂吏的劳役,每人?可得银十二两。按惯例,户部堂官每年有十二人?的额度,合起来也不过是一百四?十四?两。像谢琅这样的六品官,就?连这一百四?十四?两银子也是没有份的。
他们?能够得到的外快,大抵就?只有地?方官员三年考满赴京朝觐那?一年的“馈送〞了。
即便是谢琅这样的清流,也不得接收馈送,否则便没法养活一家老小。
地?方官的馈送银子又是哪里来的,无外乎也是民?脂民?膏罢了。
段不循面?露讥讽,“开国二百年了,人?口、田地?、营生,莫不迥异于前,税额却要遵循祖制,万世不易,岂非可笑?想来后?人?翻阅史书,定会觉得没有比大明朝更清廉的官员,也没有比大明朝更轻的税赋了,不是么?”
谢琅被他这番话激得面?色薄红,“话说?得容易,若真如你所说?,加赋……加到谁的头上?你到灾后?的农田上看过么,赤地?千里,颗粒无存……那?么贫瘠的土壤,再怎么紧攥,也攥不出油来,只能攥出百姓的血!”
“谁教你竭泽而渔了?”
段不循反问,“既然总额不足,田赋又榨不出多余的油水,就?不会在旁项上动脑筋么?单说?杂色收入里面?的商税,听说?去年整个山东省才收上来九两……九两银子,还不够段某吃一餐饭,可笑至极!”
谢琅看着他,被他这番话震得心潮起伏,半晌平静后?才叹道:“舍本逐末之法,如何行?得通,你这番话,看似有理,实则不过是一番妄语罢了。”
“所以我先前便说?,”段不循目光显得有些阴鸷,“一切都烂透了,早都没救了。”
朝廷想的不是顺应变化,想办法令百货畅通、物阜民?丰,却是在人?事、财税方方面?面?,务求恢复开国之状,自给自足,靠天?吃饭,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正?所谓先王之治也。
谢琅被他这目光盯得难受,移开视线,淡笑道:“你这个商人?,竟然劝我多收商税,说?出来,怕也是没人?肯信的。”
段不循嘴角一斜,半是讥诮、半是自嘲,“你以为如今就?少了?今日捐输,明日打点,后?日再’垫一些‘,算起来,已经令人?惊心了!”
二人?到刘府,照例去刘阶书房议事,末了,却是段不循被留下。
刘阶一张口,说?的果然是银子。
“檀彦这厮狗胆包天?,竟敢贪墨兵饷,闹出五万两的亏空来!”
刘阶说?着,将案上一封信扔给段不循,段不循展开一看,却是两广总督檀彦写给刘阶的密信。他在信中承认,先前为了贪功诿过,少报了柳州一役的伤亡数目,硬生生多要了两千名士兵的粮草银子,一要就?是三年!
眼下新任总督陆博恩赴任在即,一旦交接,这贪墨的饷银就?瞒不住了,他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这才一封密信递出来,痛彻肺腑地?向刘阶请罪。
刘阶一拳用力砸在紫檀木桌面?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杀才!”
段不循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封信,而后?道:“偏陆博恩是高和的门生,这亏空便不得不补了。”
刘阶见他上道,脸色便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道:“这两日,你先往那?边汇一万两吧,余下的,我再想别的办法。”
“老师,”段不循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几日之内,怕是凑不出这么多现银。”
刘阶摆摆手,“莫要与?我哭穷,你段不循赚钱的本事,老师心里有数。快去吧,这事拖延不得。”
段不循嘴角的苦笑缓缓落下,又扫了眼手中的信,放回案上,一拱手,道:“是。”
刚要走?,却被刘阶叫住,温声道:“不循,这些年你虽不在庙堂,却出了不少力。这番献芹之心,老师记得,朝廷也会记得。”
段不循回山西?会馆之前先去了一趟天?宝阁。与?孙掌柜的交待一番后?,上楼铺纸研磨,先写了“献芹之心”四?个字,又重新调整笔迹,又写了几遍遍,待到看着满意了,方才又换了一张新的宣纸,一字不落地?默下了先前那?封信。
他记忆极好,又特擅模仿笔迹,写完再看,竟是看不出与?刘府那?封有什么区别。
吹干墨痕,将信折好了,打开一方带锁的匣子,匣子里面?已经躺了厚厚一沓文书,将这封信塞进去,刚好满盈。
何意百炼钢,竟化绕指柔
回到山西会馆时,静临已经躺下了,内间?寂静无声,只在外间?留了一盏灯。
段不循怕吵醒她,不由放轻了手?脚,去净房洗漱过了,方才?揭开床帏,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笑吟吟地朝着自己望过来。
“你回来了。”
段不循“嗯”了一声,躺下后将人搂在怀里?,在额头上亲了亲,“怎么还不睡?”
静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在他隆起的眉宇间?轻轻按揉,“怎么了,在刘阁老那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她的手?劲很轻,指头光滑柔软,触感像是小猫在轻挠。
段不循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捉住她的手?轻含了一下,“没?事。”
说完,却又翻身上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嗅,一边用下颏的青茬磨蹭她光滑的脸颊。
静临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浑身酥麻,又触到了痒痒肉,忍不住嘤咛一声,笑着推他,“你属狗的?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