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传闻,此地不仅有狐妖出没,更有厉鬼索命,擅入者轻则遇鬼打墙,重则殒身丧命,不得转世。
谢琅乃是读书人,自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每次与陆梦龙经过此处,都要备齐香烛祭品,前来祭拜一番,并以此为朋友相交的本分。
段不循对此倒是一笑置之。他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四海,偏偏不肯踏足故土,就?任由?这宅子荒着,从来不管不问。
谢琅默默将?院中长得半人高的杂草薅了,清理出一片可以下脚的空地,将?祭品摆放整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祭拜毕,便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人世喧嚣,唯有此地清净难得。远离一切利益纠葛,一切红尘牵绊,荒得令人心安。
直到天色黑透,谢琅方缓步而出,向着官署的方向,再度投身到吏科给事中的纷扰世界。
他走?后不久,柳文彦便探头探脑地跟了出来。
伍老爷曾经提过,此处乃是段不循的祖宅。他也?是一时兴起,存了知?己知?彼的心思前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谢琅过来祭拜。
全家老小?一百多口人的性命……柳文彦思及那?场轰动一时的奴变惨案,回头张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大宅子,顿觉毛骨悚然?。心头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来不及细想,便被寒冷和恐惧驱散了。
贺新年伍民遇静临,送春联不循谒刘阶
岁时节序的意义之一在于打破常规,见平日不能见的,说平时不能说的,做平常不能做的。
辞旧迎新的这日,静临终于将?写给谢琅的回信寄出了?。翠柳说得?对,文字再如何修饰,终究是对不住人家?的一片真心,还不如坦率些,将?情由老老实实说了?,到头来也能剩得?几分体面。
银儿说的也有理,段不循已?经往前走了?这么多步,剩下这一步是该自己走了?。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平日里往来应酬也就罢了?,年节却?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想来他必定难过。正好招呼了?他与名?安一起过来,大家?一道守岁吃团年饭。
静临想的挺好,到门首却?被?老苍头告知,段不循和名?安都不在,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了?他,“年底事多,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不能陪您老人家?了?,也不必留门。”
“您瞧,”老苍头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段老爷赏的,里面可不是铜钱,都是银子哩!小人这辈子头一回得?了?这么多银子,一时间竟不知到哪里去花。”
静临心中失望至极,只能勉强笑笑,搀了?老苍头一把,“这钱您留着节后打酒吃点?心罢,正月里就到玉颜堂来吃。”
老苍头耳朵背,瞅静临的口型,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摆手后退,“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是个下人,段老爷和娘子留下我这把老骨头,平白无故地?养着我,我心里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怎么好再得?寸进尺?”
静临笑道:“什么下人,哪个又是道观里的上人了??”
说着也掏出一个荷包递上去,“您老若是觉着到玉颜堂吃饭不自在,我也不强人所难。这个您收着,不如他的多,多少是我们三个的一点?心意。祝您老新春大吉,长命百岁!”
她这最后一句吉祥话是提高了?嗓门说的,老苍头听得?清清楚楚,当即老眼潮湿,慌张地?“哎、哎”了?两声?,也不会说旁的话,只连连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直到回了?自己那烧得?热乎乎的耳房里,嘴里还停不下来似的念叨着。
第二日睡了?个懒觉,上午饭后,静临又去隔壁拜年。
依照京城的年俗,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出门拜会亲友,官宦豪奢之家?交往甚众,这一日多不会留在家?中。只教?人在正堂置一方八仙桌,上面放着一沓宣纸,旁边备好笔砚。来访者将?姓名?录于其上,就算是拜会过了?,自往下家?而去,彼此也无迎送之礼。
静临步入厅堂,果然看到了?提前预备好的笔墨。
那沓宣纸倒是干净,显然还不曾有客到访。
段不循常年住在山西会馆,想来少有人知道他近日下榻此处,没有人来也是寻常。
静临想着,提笔蘸墨,写下了?“冉静临”三个字,又在旁边录下四?个小字,“平安吉祥”。
录后将?纸拿起吹干,塞在了?这沓宣纸最下方。
正欲往出走,忽见一头戴小帽、身材五短的肥胖中年男子打外边儿进来,滚球似的到了?堂上,一见静临便上下打量。
静临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只道是段不循生意场上的朋友,虽被?他打量得?心中懊恼,到底看在节庆的份上没有发作,只微一颔首,将?头一低,打算快步出门去。
哪知从此人身旁经过时,却?被?他叫住。
“这位娘子倒是面生,似乎没听不循说起过,恕在下无礼,敢问娘子是?”
这人嗓音嘶哑,说起话像是喉咙漏风。
静临脚步一顿,微偏了?头,“敢问先生是?”
伍民嘴一撇,径自走到八仙桌前,胳膊一架,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录下三个大字,提起来往静临跟前一抖,仿佛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不能轻易言说。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伍千两。
静临差点?笑出声?,心道果然是个俗人,长得?鄙俗,名?字也鄙俗。嘴上只道:“原来是伍先生。”
伍民嗤了?一声?,将?手背到身后,慢悠悠地?围着静临打量,“正是在下,不循的结义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