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话!”段不循冷哼了一声,脱下貂皮大氅递给?吴掌柜的,步子甩开,却是?没有上楼,径自去了后面伙计歇息的厢房。
吴掌柜的将外衣递给?一个伙计,用眼?神警告余下几个憋着笑的,伸出手无声地指了指他们,摇摇头,自去柜台后接着算账。
段不循矮头进了屋,直起身,一眼?见到花瓶里枯败的茉莉,心头噌地冒起了火,想要骂人。
走到矮塌前,伸手将箱子拽过来,打开一看?,被子是?被人动过的。
“她果然看?见了”,伸手将被子拎出来,下一刻人却愣在原地。
那干干净净熏过香的锦被如今已千疮百孔,被灯烛烧出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黑窟窿。做下这?事的人显是?觉得还不够解恨,又将黑窟窿使劲撕扯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絮。
段不循倒抽了一口气,被子带出来的棉絮吸到喉咙里,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是?一阵疏肝解郁的咳嗽,这?些日子憋闷在胸口的一股气仿佛尽数咳了出来。他终于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失态发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吴掌柜的见到东家从里面出来,破了相的脸上尽是?扬眉吐气的喜色,不禁心惊肉跳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鬼祟跟着,东家也没失心疯,方才干笑了两声,“那屋还没来得及打扫,待会儿就?教他们去。”
段不循满意地“嗯”了一声,披上大氅,昂首阔步出门赴宴去了。
秋水琴苑设在南城,是?一处依山傍水的清静地,因花费了海量的银钱,又遣人着意布置,院中无处不赏心悦目,冬日里也有红梅映雪的雅景可看?。
孟沅君仓促北上,还未来得及将家私尽数转移到此,只是?先买了这?园子,将琴苑的牌子带了过来,表露出不再回嘉兴的意思。
段不循还是?头一次踏足此地。
岁末收账,他有的是?正事要忙,挤出的一点空闲都耗在了与静临斗法上,孟沅君的几次邀请便只能婉拒了。
到底是?故人,拒绝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恰今日有空,也有了心思,他便兴致盎然地来了,心里盼着见的却是?谢琅。
拳拳到肉亲兄弟,利刃枭首老父亲
段不循推三阻四,孟沅君心里也恼火,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又始终开不了口。她心底里仍觉得,她与段不循之间应该是情深义?重、水到渠成,一旦开口问了,就有了强人所难的意?思,那便很没意?思了。
只是没料到,段不循这么沉得住气,她不去找,他?竟就真的一次也不找她。
孟沅君心中一半是不甘,一半是恼恨。两种情绪牵扯在一起,也绊住了她主动向前迈一步的腿。
还?是陆梦龙一语惊醒梦中人,“沅君,不是他?离不得你,是你离不得他?。”于?是才有了秋水琴苑这晚的宴请。
要么就不请,既请了,就要将这宴会办到极致,令人永生难忘,孟沅君做事向来如此。
厅堂一周摆放了百余座高脚灯台,俱燃着碗口粗的龙凤红烛。当间空地上铺一片大红氍毹,绯儿预先?到玉台院请了一班唱的,教她们各自带了擅长的笙箫管弦过来,穿上杏黄、水绿、缥碧、雀青、霞绯色的轻薄衫子,在氍毹上一字排开,或站或跪,或坐或跽,高低错落成笑吟吟的一丛春花。
红氍毹后面、灯火最亮处是一挂水晶帘。孟沅君穿着一身白衣,墨发半披半绾,粉黛不施,坐于?帘后抚琴。若是歌伎们唱到金陵旧院的曲子,她便也轻启朱唇,拣几句文?雅的和上几声,声如空谷莺啼,分外出?众。
等到男人们酒过三巡,她自会亲自出?来侑酒。彼时旧曲撩动旧人心,正值酒酣耳热,她单敬不循一杯,梦龙自会引着清和离去,不循就顺理成章地留下了。
谢琅向来守时,先?段不循而到。一进屋,先?是被高烧的红烛和闪亮的水晶帘子晃了眼睛,接着便被甜热的脂粉香和叮咚乱响的丝竹声包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陆梦龙正躺在众姬身前,打着拍子跟着唱得起劲儿,见谢琅来了,才起身与他?一同落座。
“今日这场面是给?不循准备的,你皱什么眉头。”
谢琅见他?笑容意?味深长,摇了摇头。
陆梦龙挑起眉毛,“怎么,如此两全其美的事,你坐收渔翁之利还?不乐意??”
不循与沅君成了,那小寡妇不就是你的了?
谢琅屏了几个呼吸,鼻腔里的脂粉气仍浓得发腻,捺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淡淡道:“无聊。”
陆梦龙微觉无趣,却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向后靠在扶手上,犹自笑着,只道:“待会看?我眼色行事。”
段不循姗姗来迟,一进屋就笑着说抱歉,脱貂鼠大氅递到绯儿手上的功夫,目光已经在氍毹上众女的面上扫了一圈。二十来个容貌艳丽的可?人儿,大多是旧识,见他?望过来,便也将流动的眼波递了过去。
段不循勾唇,闻听?帘后的孟沅君正唱到“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句,高声赞道:“莺啼燕啭,更胜从前。”
孟沅君抚琴的手滞了滞,歌喉愈发如水泻银瓶,珠玉迸落。
陆梦龙离得近,清楚地看?到段不循面上的伤痕,惊道:“你脸怎么了?”
段不循转眸看?向同样惊讶的谢琅,笑出?了讳莫如深的意?思,“不小心跌的。”
陆梦龙探过头来,“跌的?怕是不小心跌到了哪个野猫怀里,被它挠的罢!我看?看?,啧啧,都破了相了,下手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