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只做没看到,另一只手执着酒壶,越过八仙桌,向谢琅的空杯里注酒。
谢琅坐着没动,羊脂玉雕刻的面孔浮现出?一层浅红的愠色。
静临探手过去,将谢琅的酒盏端起,壶嘴中流淌的液体顿时断了线。
她就擎着这半杯酒,一瞬不瞬地盯着段不循,等着与他撞个你死我活。
段不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沉默之间?,不防自己的酒盏被?孟沅君夺去。
孟沅君举着段不循的杯,笑得宽容大度、纡尊降贵,与静临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们喝他们的,咱们喝咱们的。”
酒过三巡,商生与杨采采正经离乱,八仙桌上的五个人已经喝光了七壶酒。
陆梦龙自斟自饮,最先倒下,谢琅和段不循依旧有来有往,眼神却都已经发直了。
孟沅君朝静临看过来,意思是“行了,该劝劝他们了。”
静临也喝得上了头,站起身来,扶着墙走到戏台中央。环视众人,演着戏的虽滴酒未沾,却也像是醉了;醉了酒的,虽未描眉勾脸儿,却像是在演着戏。
“咦,今日好大雪。”
水生和玉官又自作主张地改词了,念白走了调,面上油墨斑驳。
菱花窗薄薄的明纸发出?哗哗的声响,那是北风裹挟下雪霰的一次次撞击。
昌启元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了,来得如此迅疾,猛戾。
静临想到孝亲娱佛节上辉煌的鳌山灯,忘机亭里红毡拥火时的飞花令……那样纷扬而温柔的大雪,永远地停留在了隆万年间?。
如今却是昌启元年了。
走回桌边,静临用?下巴一指酒壶,冲孟沅君道,“给我。”
孟沅君蹙起眉头。
静临只好自己动手,探身从段不循手中一拽,酒壶到手。
在孟沅君惊讶的目光中,静临嘴对着壶颈,咕咚咕咚几口?,紧随着陆梦龙遁入酒乡。就此万事与她无关,她得以短暂地撒手人寰了。
段不循瞅着她不成体统的醉态低低地笑起来。这浪货只有勾引男人的本能,却缺乏伺候男人的美?德。她才不管你醉不醉,不管你是姓段还?是姓谢,她是没有心肺的,只管点火不管收场,只顾自己一个人快活。
拂开孟沅君的手,段不循也站起来,一左一右架起谢琅和陆梦龙,去东厢房睡了。
花昭引着孟沅君主仆去了西厢房。
静临就留在这间?屋里,帷幕拉起,后面是玉官平日午睡的一张牙床,上面早铺了新换的被?褥,却依旧残留着浓重的药味。
夜深了,外面的雪似乎越下越大。
所?有人都睡了,只有玉官和水生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袖舞动带起回旋的风,她们便像是两片轻盈的雪花,在其中盘旋不歇,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