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这个工地?自然这不会是什么好的临终场所,但?时有仁觉得,既然已经考虑到了客房阿姨和旅店老板,那他?也就不必麻烦那些警察在他?死后依然苦苦去追寻他?的行踪,所以停滞工地就成了完美的选择。首先不会有人打扰他?享受生命最?后的宁静时刻,但?也不至于当蛆虫爬满他?的尸体也没人发现他?然后去了结那一切的因果。
这就是时有仁的计划,在看到青崖湾的路标时,时有仁出神地想到了他?曾经对自己的审判,是张倩触动了他?,但?时有仁愈发临近终点?他?才意识到,事?实上是所有人都对他?的逃离付出了累累的心血。
为什么呢?时有仁不禁陷入了深思?,原来?大家都仍然对他?抱有希望,似乎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掐灭了希望的火芯。
原来?哪怕是同?样饱受网瘾学校噩梦的同?伴,但?时有仁和张倩、和强子?、和其他?人也都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活着,他?们仍然活着,复仇仅仅只是为了更好的新生,原来?一直都只有他?,只有他?与痛苦和绝望为伴。
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就对自己宣判了死刑——抑或者,也许这宣判来?得更早?
第一次,时有仁开始细细品味自己的绝望,他?探寻着,从记忆的伊始,他?想起了母亲的微笑,只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何母亲的笑容里总是隐藏着一丝落寞。
想到父亲,意外地,时有仁并没有十分浓烈的恨意,第一时间涌入脑海的竟然是父亲带着他?和妈妈在游乐园玩耍的场景,熙攘的人群里,妈妈总是远远地落在后面,但?父亲会高高地举起他?,骑跨在父亲的脖子?上,时有仁张开双臂,似乎拥抱着天空。
为什么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父亲似乎开始有意地疏远着他?,时有仁能模糊地在记忆里找到这种感觉的蛛丝马迹,似乎是伴随着他?的成长,父亲与他?便愈发形同?陌人,每次父亲回家见面的点?头便算是最?亲近的问好了,为什么呢?
时有仁痛苦地扶住额,他?忽然想起什么,手不禁向上摩挲,一个小小的凹陷隐藏在发根里令他?下意识打了寒颤。
那是时有仁童年最?痛苦的回忆,但?也因为最?痛苦,所以一切的开端反而模糊了,一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有仁在努力地回想……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过?年的时候。
过?年时走亲窜户,每次吃饭时男人们总是默契地聚到了一起,团成一桌胡吹海侃,根本没人在乎女?人们为了那一大桌子?菜废了多少功夫。小孩却并不管那么多,能和妈妈同?桌吃饭就是他?们最?开心的事?,然后——发生了什么?
时有仁想起来?了,就是因为那一次的纠纷所以他?们家才从此断了走亲戚,时鹏辉在饭桌上就和别人大打出手,可时有仁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不欢而散,可哪怕回到家里,父亲时鹏辉的低气压也从未散去。
时鹏辉就坐在沙发那里,低沉的气息带着酒意,像是一头暴怒的蛮牛。
母亲回了房,时有仁在房间里忽然想起他?的寒假作业还在客厅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整个客厅落针可闻,安静得让人窒息,时有仁背过?身?,似乎这样就能无?视父亲,父亲也能无?视他?,他?拿起作业再次蹑手蹑脚地准备回房,只是在最?后一刹那,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想要看一眼父亲,于是迎面便是那只即将粉身?碎骨的茶杯——
时有仁忘不了的是,当血液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看清了父亲的眼神,那是真正杀人的目光。
这是一切的转折吗?时有仁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已经抓到了那根线索,那是他?痛苦人生的真相,一切的根源。
“有仁,有仁?”
张倩的呼唤令时有仁如梦初醒,他?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抱歉,您就是孙哥吗?”时有仁向两人致意,随后他?看向那个中年男人问道,他?们已经在接头点?等了一个小时,眼前这人不出意外便是张倩他们联系到的偷渡蛇头。
“我说,你们这可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孙哥带着古怪的口音说道,同?时他?拿着手机在两人面前晃过?,上面赫然是警方对时有仁的通缉信息,“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一尊大佛,那是给我八个胆我也不敢接你们的活啊!”
张倩脸色难看起来?,但?她还是保持镇定道:“孙哥我知?道我们让你为难了,但?我向你保证,那个人绝对只是死有余辜!我们一路都很?小心,没留下任何尾巴,到时候就算警察真的找过?来?了,我们也早就离开了,孙哥您做成这一单以后也不用再这么老远地出来?辛苦了不是吗?”
听着张倩和孙哥的对话,时有仁确定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个东南亚人,也得亏张倩他?们能找到他?,难怪他敢接下偷渡这种生意。
孙哥似乎被张倩说服了,虽然眉头依然紧锁着,可至少没有其他?话了,直到忽然不远处的车里响起婴儿?的啼哭。
张倩第一时间跑过?去抱出孩子?,她惯例拍哄起来?,可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异常,连忙地她又抱着孩子?飞奔了回来?。
“有仁,他?发烧了怎么办?”
时有仁和蛇头都看到了那张烫红的小脸,泪珠挂在他?的脸上,嘴巴大张地哭嚎,声音里透着虚弱和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