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道理都清楚,可是谁控制得住呢,迁就了她,必然要委屈自己,有时候难免跟她顶撞两句。”
安璐显然和罗文雁不是一样的脾气,但陈渝大概因为自己以前亏欠的实在太多,现在觉得男生一方再卑微再忍让也是不足为过的,就说:“那么多刁钻的客户、傲慢的甲方你都忍了,女朋友的脾气也就再忍忍吧,千万不要变成习惯性吵架,再好的感情,在不断争吵中也会变得越来越淡。”
佟展叹息一声说:“我有时候也很迷惑,也不是想和她发脾气,我只是搞不清楚,是她脾气差,还是内心里抗拒和我在一起。”
“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很多感情不好的情侣,可能都存在质疑对方是不是最好伴侣的心理。”陈渝现在知道,那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猜忌,大多时候都是一叶障目的愚蠢行为,他不想佟展重蹈他的覆辙,又说道:“质疑归质疑,可不能说分手就分手,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认真对待,做好克服困难的打算。”
佟展点点头说:“这我知道。能有一个人让我吐吐苦水,心里畅通了些,比我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自怨自艾强多了。”
陈渝庆幸地发现,维持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把自己摊开给别人,别人自然会接纳并给予感情上的回馈。能够和佟展走得这么近是他毕业之前没有想到的,但他心里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佟展那样宽容,能够原谅他的错误,他以前的冥顽和狭隘木已成舟,那像是一个黑黢黢的放在身后的坑洞,不敢回头去看,他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即便掉不下去,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也时常让他毛骨悚然。
他的潜意识里,林芃菲像是把同学们对他的厌恶都具象了,答辩那天晚上他用酒杯砸他的胸口,现在摸起来还是很痛。
后来,酒喝多了,佟展才吞吞吐吐地对陈渝说:“我好像听说,罗文雁已经有新的男朋友了。”
陈渝听到后脑袋里嗡嗡地响了一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曾打过几次罗文雁的电话,但被告知用户已注销了。毕业以来,身边的人纷纷迎来送往,经历的事情匆匆囫囵吞枣,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他才意识到,原来那只是自己的世界,别人的世界兴许已经翻天覆地了。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因缘而聚,缘尽分离。陈渝觉得这句话也不全正确,他和佟展,从不同的城市考到同一所大学,分到同一个班,又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如今算是因缘而聚。可是他和罗文雁的分离,算是缘尽而离吗?他始终觉得他们的缘分还没有尽,那种分离也总像是悄无声息地在旁候着,等着最终的宣判。
佟展的话给了他一个画面,他忽然就清晰地想起了罗文雁,想起有那么几年,有一个女生喊自己吃饭,陪自己散步,同自己看书,给自己烦恼,让自己快乐,自己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息息相关,她几乎就是那段时光的全部。
和佟展散了之后,陈渝独自回到住处,因为喝了很多酒,步伐像个老人一样蹒跚,从一楼一步一步地爬上楼仿佛历尽了磨难。
楼道黝黝的尽头,像另一个神秘世界的入口,让他觉得恐惧。他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走到楼道尽头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的时候,他感到房间里的黑暗中有很多人在看他,在嘲笑他,仿佛自己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只有这些人知道他,因而更加疯狂地贬谤他。他有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那焦虑是一种极为自负的东西,有一点关于它的消息,它就像是得到了褒奖,招摇着出来现世,那么强烈地挑衅着。陈渝斗不过它,只有由着它欺凌,他的痛苦那么清晰地在心中流动,流过胃里,流过心房,又流到喉咙。他好久没有流泪了,此刻泪水像有人用锥子扎破了他的眼眶,疯狂涌出,他用手掌遮住脸庞,泪水便肆意地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开始哽咽,那哽咽中也许不单是对罗文雁的怀念,还有以现在这种心境去对比当初,由此而生的唏嘘、后悔,成为更加讽刺性的教训。
他痛苦地想,他应当能很好地处理这段关系的,然而他却不能随意戏弄时光,对这段时间视而不见,也终于意识到,以前罗文雁的那些小脾气,其实不是她的娇气,而是自己的娇气,他们原本该当是一对幸福的情侣甚或夫妻。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曾经自负的时间之外,罗文雁也与他此刻有着相同的认定。
时间像是个残酷的老人,熟知一切规则,却始终一言不发。
那天夜里,陈渝先是梦到罗文雁坐在学校操场旁的青石台阶上,双脚荡在空中,像是刚绽放枝头的海棠花一样独自美丽。又梦见她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跟同学聊着天,怀抱着一本书,像是只作短暂聊天的样子,梦里她还是很爱笑,头发飘飘的,跟同学们好像都很熟络,她看到他走过来,笑得更开心了,一边用一只手夹了书,一边用另一手来缠他的胳膊。
她的手就要伸过来的时候,陈渝惊醒了,美好也戛然消失了。
梦里仿佛有个老人,反复吟道:
像一首苍然的歌
飘落在黑夜里无声的心河
困坐在船上孤独的人
随灯影明灭地闪烁
往事沉搁
像一声沙哑的锣
敲响在狂风里沸腾的大漠
奔波着帐中歇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