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游戏的声音如锤击斧凿一般,在空旷的宿舍楼里恣意回荡,旁边宿舍的人听到了,如果不是他俩夸张的叫声,会误以为发生了匪徒暴动,ak和4干脆紧凑的枪声跟大一他们刚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那时候太小心、太客气,而现在太放肆、太绝望。
中途季云帆来了一次,向他们道别,说是半夜的车回东北,他俩坚持要送他去车站,季云帆骂说:“送什么?做作!”
他俩也就不讨没趣了。林芃菲说:“我听朱婉婷说,路俊芳要跟你吃个告别饭,你咋不去?”
张甫元也说:“都毕业了,吃个饭也没什么。”
季云帆对张甫元说:“有什么用?何必多这一遭事!要吃你去吃。”说完就离开了。
张甫元在他身后骂道:“酸腐秀才,又绝又臭。”
季云帆走后,张甫元问林芃菲道:“你就不觉得朱婉婷亏欠你吗?”
林芃菲说:“你瞎讲什么,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说完走到自己床边,靠在枕头上接着说:“你们看到的是我付出的多,我却觉得我收获的多。”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像我说的。”又坐起来,正经地对张甫元说:“但是你知道吗,人总要有个奔头过日子,跑步是你的奔头,我的奔头就是她了,亏欠这种东西在感情上太难计算,也没法计算,更不需要计算,你们这些还在算计的都是没看透的。有的人被照顾了觉得是爱,有的人付出了觉得是爱。就像这个时代一样,你把你的青春都给了他,你会怪他给你的太少吗?我们的青春是青春,父母他们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但他们的青春也是青春,其中感受到的美好和遗憾是没有差异的。再比如你张甫元,不管别人骂了你,还是你打了别人,你的嚣张还不是一样?跟一只秃鹫没什么分别。”
“滚吧!我回去睡觉了。”张甫元本想安慰他几句,结果反倒被他调戏了一通。
佟展早先回老家了,陈渝他们宿舍只剩下了他和林芃菲两个人。那天晚上,他在半夜听到了几次林芃菲的叹息。他觉得,一个嬉皮的人在深夜里的独自哀叹更让人闻之心痛。他才确信,林芃菲并不是拈花惹草,而是对朱婉婷付出了真心。
他破天荒地想和林芃菲单独进行一次卧谈,他觉得林芃菲心里仿佛憋着许多话需要倾诉。
可是,他又不敢开口。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两个人虽住在同一个宿舍,每天却像是公交车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相对无言。
那个晚上,陈渝最终也没有鼓起勇气和林芃菲说一句话。
又过了两天,陈渝吃过晚饭走回宿舍楼的时候,发现同一个方向的人流已经很少了,他才意识到,大部分同学都已经离校,他们那栋宿舍楼几乎就要彻底灯息茶凉人走楼空了。
宿舍一楼的告示牌上依然有“关紧门窗,夜间防盗”的字样,属期是三天前的六月十一号,公告之窗也很久没有更新过的迹像了。
他走到七楼的时候,看到隔壁宿舍的门上半挂下来的名牌,充满了末世颓败的气息,像是在召示一种誓死的戍守。
傍晚的时候,阳光会从楼道西边的窗户上射进来,浑黄的,温暖而祥和,如若以着肃然的情绪去应允,倒有一种朝圣的韵味。
这个曾经他一度总是希望它能安静下来的七楼,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然而那种安静却很狰狞,像一个黑黢黢的恶鬼,在暗处贪婪地啃噬着他。
他把自己的东西又全部都整理了一遍。晚上,他又拎着水壶去公共水房打水。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毕业了,可是,宿舍楼里提着编织袋收废纸旧物的小贩制造的越来越密集的“哐当”声让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毕业已经来临了。
小贩走后,空旷的楼道会显得更加荒凉,楼道那头保洁阿姨说一句话,回声会清晰地传递到这头来。
陈渝感到越来越孤独,也越来越痛苦。他也不去找一些方法压制这些情绪,反而任由它们释放着。有时候他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狠心地希望孤独与痛苦再多来一点,都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可怜,这样好像更能刺激他的神经。
在旁人眼里,他恐怕像是遭了魔怔一样。
他想起以前的一场辩论赛,有个女生对他的感情观点进行了人身攻击式的反对,他当时瞧不起那女生,觉得她幼稚,现在想想对方那样却不是无缘由的,他自己身上总归带着薄情尖刻的气息,虽然只是辩论,也能通过肢体或者表情传递给对方。他只希望此刻也有人来对他做人身攻击,好能化解心中的苦痛。
他决定去操场跑步。
但是他已经很久不运动了,体力上十分亏欠,才跑了几圈,就力怯地停下来,边走边不住地大口呼气。虽然身体难受,可等心跳稍微平复下来以后,他却感到一种偏激的畅快,那是孤独里掺杂了多巴胺的作用。
走了几分钟后,他又跑了起来。夏天即便夜晚仍是很闷热,他身上的汗水像是被挤出来的一样,不断向出溢,再顺着身体流淌一段,然后掉在地上。他的脸颊通红发烫,仿佛一层人皮里蒙着一团红彤彤的碳火。
跑着跑着,那些埋伏在他脑海里不安分的思想又全都冒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抢占着脑海里的位置。他意外地从中发现了很多往日丢弃在时间之外的华彩,净是那些本该珍惜的友情和刻骨的爱情。他只有更加悔恨,那是一种浴在汗水中的异样的悔恨,因为看不到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