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春山笑得很灿烂,似乎自己把自己都逗笑了。笑着笑着,他突然正了脸色。“如果上次熊大哥问我的信念是什么,那我告诉你,我的信念就是她,现在我的信念丢了,我得赶快去把她找回来。”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定波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熊大哥教我战法时,说军中之人忌讳个人主义,因为军中讲究的是配合,一个人能力有限,但一群人力量可破天。如今我该布置安排的,都布置安排好了,只等那帮倭寇来,这些熊大哥和钟大哥也知道,所以即使没有我,有二位坐镇,定波也不会乱。”“至于我的临阵脱逃,等回来后当罚则罚,我不会避逃。”他郑重地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外面大步行去。一直到薄春山走远了,这间厅堂里还是很安静。熊瑞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拿着军中的要求来要求他,他其实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半路出家的,也就才几个月,能做出这样,按照常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在其位谋其政,有能力者当仁不让!”“你呀你,你就犟就是!”熊瑞连连摇头,颇为感叹,见钟山神色倔强,脸色默然,他又道:“我知道你是在这里在他身上看见了希望,可你不该把我们执念放在他身上。”不同于熊瑞和邵千户,钟山是东南沿海一带的当地人。如果说邵千户等人是因为朝廷调令而来,为了一展心中抱负而来,那么钟山就可以说是深受寇乱之害的切肤之痛。当年钟家一家老小都被倭寇杀了,只留了个幼儿侥幸逃了一命,后来幼儿长大后,主动从了军,这就是钟山。只可惜这么多年以来,钟山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卫所兜兜转转,所见所闻让他从气愤到绝望,曾有多次他想就这么放弃算了,可血海深仇未报,沿海一带的百姓还在受苦。一直到后来邵元龙被调来东南,这邵元龙乃是一难得将才,年纪轻轻便骁勇善战,经历过大小战役几十次,还平定过川贵土族叛乱,立下赫赫战功。朝廷见他如此骁勇,就将他调来了东南,寄望可以借着他的手平定一直灭不掉的寇患。那时东南一带的寇患还没有现在如此严峻,并未设东南剿倭总兵官这一职,只有备倭总指挥,协助各地卫所进行剿倭。钟山风闻此讯,当即寻到邵元龙面前,要投效他。事实上钟山这么选择没错,邵元龙待下亲和,从不会无故欺压手下底层士兵,更不会冒名吃空饷,训练士兵也是有章有法,军营里风气极佳,士兵们也是英勇不畏死。钟山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平定寇患的希望。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异类’通常是遭受人排斥的,钟山都能看到的问题,邵元龙自然也能看到,他看到地方卫所早已被那些高阶军官腐蚀得千疮百孔,军官肆意欺压奴役底层兵卒,以至于底层军户兵卒不甘剥削接连逃亡,本来按制当是五千六百名的卫所,常年不满额,只有一半的人,而能作战之人还不足千数。而他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却被这些人连累,不光延误军机,还拖累牵连他手下之人无辜受伤枉死。邵元龙开始向朝廷建议整顿地方卫所。因为此举,他迎来了无数打压和恶意针对,中间朝廷也给过他机会,可他一个外乡人想撬动整个东南沿海一带所有卫所军官的利益链条,又岂止是做梦,这里的水太深,深到卫所问题其实只是浅浮在最表面的一层问题。之后的事不必多说。邵元龙抱负未展,却接连遭受贬斥,因此在东南蹉跎近十年,如今沦落到萧山做一个千户。而他手下之人也死的死伤的伤,能退的都退了,只留下几个伤残老兵还陪着他苟延残喘。钟山就是其一。曾经他们这些人和邵千户喝酒闲聊时也曾谈论过,卫所兵制废弛,如入髓之疽,难以根治,不如不治,从外面募兵来。可朝廷的兵制就是卫所屯兵制,募兵仅仅只能作为地方受到袭击临时补充军力的手段,他们几人也动摇不了朝廷根深蒂固的兵制。再来募兵难道不需要银子?其中耗费甚大,非一己之力能胜任,哪怕是邵千户都无能为力。这也是熊瑞为何会说钟山在薄春山身上看见了希望。他们在来定波之前,没有想到薄春山能把地方民兵团折腾成这样,虽然人很少,但该有的军备充足,薄春山也对他们极为信任看重,放手让他们下手操练民兵、制定兵规,甚至偶有额外要求,也从不加以阻拦。时间久了,两人就开始认真,开始认真地把这群民兵当做真正的士兵来训练,想训出一支让倭寇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