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信了三分,又问:“你有什么证据?”
居斯彦表情严肃起来,顾衍誉也不自觉放慢呼吸,结果他开口是:“你第一次换牙的时候,乳牙卡进糖山楂里。一口咬下去,山楂没咬下来,反而把牙带走,把自己给吓哭了。”
顾衍誉:“……”
这事倒是确实只有她和吴三思知道。
可是他知道这种事……果然还是应该永绝后患的好。
居斯彦接收到她“和善”的眼神,连忙表示自己会守住这个秘密。
“你倒不必怀疑师父,你这身份不是他告诉我,是我猜到的。”
“那老东西……”
“诶你竟然这么说他,他可是很想你……”
他说完这一句,顾衍誉锁住他的目光,又看一眼门外,然后无声摇了摇头。
居斯彦几乎是立刻就领悟了她的意思,她看似是此间的主人,但也未必全由自己,于是居斯彦无缝接上自己先前的话:“他可是很想你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若知道现在这么讨嫌,大概也懒得看了。”
他的眼里有一丝悲悯,那个瞬间他想到了,名贵难以养活的猫,和她难以挣脱的笼子。
顾衍誉说不上讨厌他,相反短时间里倒对这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概是居斯彦不要脸的样子让她很有共鸣。但顾衍誉心中清楚,作为雅克苏的长老,他千里迢迢来到陵阳,又大费周章见她一面,绝不仅仅是认亲这么简单,也不会因此就放松对这人的警惕。
更重要的是,她在此间应该说的不是叙旧的话,她应该扮演的是顾家三公子。
“认亲认够了,说你想干什么吧。”顾衍誉冷声道。
“你知道关于漠北之战的流言么?”
“听过。”
居斯彦:“那对我们很不利。我的将军和我来此,是要给雅克苏带回去和平,带回去喘息之机。我知道你们的朝廷并不是一条心,皇帝和臣子不是一条心,臣子和臣子也不是一条心。”
顾衍誉听着,心说这样的事连外族人都看在眼里,可真是……
但居斯彦显然不是为了对此发表什么评价,他说的是:“雅克苏不想卷进你们的战争里,与我同行的将军是雅克苏的英雄,你的兄长对庆国有功,我的将军也对雅克苏有功。这不容他人曲解。而如果你们的皇帝真的相信了这件事,轻则我的将军受辱,重则,雅克苏会再一次被他当做敌人。”
顾衍誉沉默了片刻:“可是你找我能怎么样呢?”
居斯彦看向她:“我们入住驿馆的第一天,就有人偷走了赫连的刀鞘。”
“刀鞘?”
于是居斯彦告诉了她,赫连城那把刀鞘的由来:“刀鞘遗失后,赫连为此很是伤心。幸得你的兄长将之寻回,还重金寻工匠修复好,在停战后还给了赫连。”
“私底下,还是摆在了明面上?”这是关键,居斯彦似乎为她问出这一句感到了欣慰。
而后他看着她,眼里也有点愁:“若说是私下,其实也没避着旁人,各有军中将士看到。若说是明面,倒不是以你们大庆将军的身份来展示和平的决心,只是当做朋友间的赠予。”
“……”
顾衍誉第一个念头是,这确实是她哥能做出来的事。
第二个念头是,她哥哥是个笨蛋。
这事尴尬在于,两军交战,敌方的兵器象征意味太浓,很可能还饮过自己同胞的血,若能缴获,通常只作为战利品。这刀鞘,它也可算是兵器的一部分。若顾衍铭私下还回去,赫连城悄悄领个人情,没有人知道也罢;若干脆高调一点,当做是庆国展示大国维护和平的胸襟也好。最不能的就是当做私人往来,这是把话柄送到有心人手里。
她眉头微蹙,看向居斯彦:“长老来找我说这番话,想必是知道这赠还刀鞘的事不大合适,可大可小,容易被有心人往歪了解读。当初怎么也不拦一拦?”
居斯彦叹气:“很遗憾,我的将军同你的哥哥一样纯善,没有把这当做一件了不得的事。他只是感念令兄的仁义。直到刀鞘被偷走,在下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两人相看一眼,几乎要同时再叹一口气。
顾衍誉想到了一句古话,“卧龙和凤雏从不单独出现”。
她还在沉默,居斯彦说:“但无论我们想怎么找补都来不及了,刀鞘被偷走,意味着有人已经要采取行动,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下一步是什么呢?揭发,检举,还是构陷?所以我不得不来找你。不希望我们拼了命争取来的和平,因你们朝廷内部的斗争而毁灭。”
顾衍誉看着他,所有神情都慢慢收敛,最后变成了一种很轻的忧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而不近人情,口中说的和眼中流露的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可我不在乎你们的和平。你想找我做事,我只问对顾家有什么好处。”
她越发平静:“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但事先说好,你们部族那些牧民的生死,都打动不了我,也与我无关。”
居斯彦对上她的目光,开口说的是:“你还不明白么?这件事里,只有我们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我和我所效忠的君主,花了近三年才结束了大王子所挑起的疯狂战争。雅克苏已经耗不起了,身在王帐中的人不懂饥寒,但那些牧民,已走到穷途末路。而若有人借此构陷顾家与外族互通,不会只止于你的兄长与我的将军这一点不合适的私交。庆国朝堂的事,你比我更明白。对方会把这物证引向何处还未可知,到时候你们顾家名誉有损,勾连外族是什么罪不用我说。而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喘息之机也许又会化为泡影。若我们不站在一起,早做打算,或许双方都会深陷其中。那时你再后悔今日没有听我这番话,只怕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