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誉觉察这个缺心眼主意的一瞬间炸了毛。她是顾氏本家的后代,可不是什么给陌生老头取乐的玩意儿。
想讨好顾氏宗族能做主的人可以,但不该把心思动到她头上。顾衍誉厌烦极了,又隐隐觉得,到底是生辰,那老头跟她没有深仇大恨,所以她没想好该点把火还是不点,只是拎着那件外袍出去了,独自不开心。
吴三思诧异:“你这个年纪就会想到这些?有人教过你怎么区别‘拿小孩儿逗个乐子’和‘有意埋汰人’吗?”
顾衍誉像看傻子那样看他,而后她那点小孩儿的傲气没了,神情些许低落,声音也变得小小的:“我又不是没被人喜欢过。”
她当然分得清真心和假意,哪怕是对小孩儿的。说完她闭口不言了,如果她还拥有这些爱,大概也不会被丢到这里。
吴三思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我教你怎么不破坏这个寿宴,也叫那婆子长长记性,给你出口气。”
顾衍誉去告诉许妈妈,她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许妈妈自己穿上这件背后写着“寿”的小孩儿衣裳去跳舞,第二个选择是顾衍誉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件外袍点着在寿宴上放把火,说是她教的。
不用说,许妈妈自己选了前者。那小孩儿衣服她根本穿不上,硬塞进去的模样非常可笑,逗得所有人都乐了。
顾衍誉站在吴三思身边,冷冷看着这里热闹的一切,她觉得可笑,但乐不出来。
那宴席结束,吴三思把她带到一边,打量她一番之后,慢慢悠悠开口:“他们想要小孩儿听话,懂事好带。你今日力不如人,父兄也不在跟前。若性子和婉一点,可能会好过许多。”
顾衍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语气脆生生地:“我不要。”
她在家时被教得很好,心里清楚嘴皮子也利落,是顾禹柏教出来的小人精:“他们拿了顾家的银钱,吃着顾家的好处,如果做到本分以上,我该敬人三分。如果本分都做不到,我一个主人还要去讨好才换来他们对我好,天底下哪有这样憋屈的道理。世界上有知恩图报的人,也有好赖不分的人,我爹以前说过,这种人无非是不怕就不敬。我性格温顺也换不来好,只会招来他们越发会恶心人。”
实际吴三思觉得这话没错,却也不至如此,这种宗族制度下,她是本家血脉,又是嫡子,地位不言自明,没人敢真的做到什么程度。不过是看孩子小,想顺手拿捏一下,满足满足长辈作派,谁知道捏到个刺猬,那些大人也拎不清,没有早早放弃这个揉搓幼童的念头,还总想给自己找回排场,那只会激起顾衍誉更激烈的反抗。
不过后来吴三思明白了,顾衍誉知道自己是女孩儿,有这个秘密在,她心里天然揣了一分怕,对所有人的防备都要更甚三分。
吴三思道:“事实是你如今势不如人又不想吃亏,就打算这么一直斗下去,不高兴了就放把火么?”
顾衍誉有点孩子气地“哼”了一声,倒很坦荡:“别的我也不会。”
吴三思笑了一声,蹲下来认真打量这小孩儿。太尉府上的事他隐约听过一些,知道顾禹柏在夫人走后性情大变。观眼前这孩子,格外伶俐是真,除去她天赋极佳,开蒙时得到的教育大概也不是一般的好,看起来也是被父母捧在手里长大的。眼下就这样被丢在顾家祖宅里,实在是可怜又可惜。
顾衍誉带着些赌气意味回看他:“你笑什么?我爹说什么,别人会信他、服他。可我长得还没那些人屁股高,谁会真的信服我?我最多只能叫他们不敢惹我。”
吴三思对她伸出手:“那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顾衍誉瞬间眼睛亮了亮,而后倨傲地背起自己的手,小大人似的哼哼着往旁边走了两步。
吴三思:“怎么?我刚刚教你那一手不好用吗?”
顾衍誉扭头来,眼神挑剔:“我只是不想破坏那老头的寿宴,不是不烦他。你只小惩大诫了许妈妈,可见也是个欺怂怕恶的,有点小聪明,未见得有大本事。”
吴三思这回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兜圈子了,直接拎着顾衍誉把她抱起来:“说了你还差点势。为师先教你怎么从你父亲那儿给你诓一队卫兵回来,往后你才好放心地横着走。”
吴三思的出现,和顾衍誉骨子里不愿被人支配的本能,使她用尽办法要让父亲再想起自己,给自己再找到一个位置。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顾禹柏拥有一种美丽而令人醉心的东西,叫做权力。幼年的顾衍誉没有那种东西,但只要她努力一点,借来顾禹柏一点势头,甚至可在乐临横着走,那大概就是权力的余香。
十三岁被接来陵阳的那一天,她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幽深的祖宅里去,她要让自己可支配的部分变得更多。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确实管着顾家的很多人了,也掌握顾家的很多秘密,却依然不得自由。
权力依然是顾太尉的东西,是她爹拥有的一切,是顾禹柏的“顾”,不是顾衍誉的“顾”。
好久没见公子这样笑过了
顾衍誉觉得吴三思给她递消息是无用之举,她不过是想保个好官下来都得藏头露尾的人。吃着顾家的米粮,用着顾家的银钱,往直白了说,也就是顾禹柏的一只走狗。吴三思怎么还能寄予她什么期望呢?
秦绝的话打断她的沉思:“对了,还有两盆杜鹃,他让我带来给你。”
“杜鹃?眼下什么季节,还能赏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