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顾衍誉另有安排,须穿得不那么显眼,嘉艾选的这件乍看也确实低调朴素,走近了,却能看到那暗纹的绣线上反射的光彩,绣的花样是竹,穿好后她站在顾衍誉身侧一点,满意欣赏自己的杰作:“真俊,是陵阳城里第一俊俏的男人。”
顾衍誉乐了:“可惜我这声名在外,向来无人赠我彤管,连累这身衣裳明珠暗投了。”
陵阳是天子脚下,富庶之地,民风也较为开放,年轻男女遇到这种节日都会着盛装,手持彤管去游园看灯,若是遇到有好感的,则赠之以彤管,毫不扭捏。
祭典当日整条街上都是集市,彻夜灯火通明。按照以往惯例,可以从主街的一头拿着彤管进去,若有属意之人,则可将彤管赠出,及至整条主街走完,有些人已跟心仪之人互表情愫,胆大一点的甚至会拉着手出来。受人欢迎的公子或者姑娘,一人还能得到多几根彤管。
今年林建茗包了一艘巨大的画舫要一起看灯游湖,原先还担忧顾衍誉能不能在灯会时解了禁足。顾衍誉私下派人给他传信儿,要林建茗帮忙在她老爹跟前说和几句,林建茗也没推辞,提前两天上门对顾太尉好言相劝,这才顺利把这不争气的朋友从顾府薅了出来。
不过顾衍誉没有赏灯的闲情,她自有任务在身,一来想知道那位长老有没有听明白自己当日的暗示,再悄无声息从驿馆中脱身出来;二来么,严家一定还安排了新的戏码,她若是不肉身出席,这出戏就不知道要唱给谁听了。所以她这甫一换好装,就早早出了门。
与此同时,戴珺也在往主街的方向走。
公子,你醒醒啊!
阳朔今日不是跟在戴珺身后出的门,他从别处风尘仆仆赶来跟自己主人汇合,气还没喘匀就把近期查探到的与他逐条分说。
戴珺边走边听,眉眼间敛着一丝厌倦。这厌倦不是对阳朔,而是对陵阳城里近来发生的事。
从前每当父亲表现出对朝中那些野心勃勃之人的不忿时,戴珺难免觉得他刻板,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在大庆朝堂的权力中心来来回回那样久,早该对这些相互算计和倾轧见怪不怪。但他发现自己似乎也跟父亲共享了这种志趣,有些事明白是一回事,但见了依然难免觉得烦。
他身在大鸿胪寺,对外使赴庆国后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这局势也洞若观火。瑞王用一把刀鞘点燃了皇帝的怀疑和民间的流言,最重要的,还引燃了顾家的委屈和怒火。而近日这愈演愈烈的谣言,虽尚不知来处,但目的明确,是将火星引到雅克苏的长老身上。
或许旁人读不出这一波又一波的流言到底是何用意,为何瑞王先直指顾家有问题,后又变成顾家是无辜的,但戴珺看得明白,这背后用心更加险恶。
他不免忧心……这其中关窍顾衍誉到底明白了么?
那点物证只能说明顾衍铭和赫连城有私交,没有更多证据,皇帝再怎么猜测,外面流言再怎么传,都不会伤筋动骨,而若顾衍誉听信流言,一怒之下真把雅克苏的长老给怎么样了,那可就真的摘不出去了。
会反过来坐实顾家跟外族的勾结,两国之间好不容易平息的战火会再次被点燃也未可知。
或许近日关注顾衍誉太多,他总觉得心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原先对顾衍誉的兴趣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担忧。如今雅克苏使臣一来,局势陡然复杂,戴珺发现,自己真有点不希望这位朋友卷进去了。
但他又很清楚,顾衍誉绝非是个息事宁人的人,他不会老老实实远离斗争的漩涡。
戴珺这番焦灼还在于,顾衍誉身上有一些事他也一时没能明白。
比如居斯彦去找过顾衍誉。戴珺那日出现在聚贤阁并非偶然,他是看到居斯彦这样一个外族人,高调又目的明确地出行,戴珺想知道他去干什么,便跟在了他身后,接着他发现居斯彦想找的人是顾衍誉,而顾衍誉的反应明显是避开了那位长老,这令戴珺有些诡异的欣慰。顾家确实不合适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外族使臣有什么沾染。
但后来他们却私下又见过一面,就在顾衍誉常去的倚翠楼里,至于这一面说了什么,戴珺不得而知。
他想到那天夜里,顾衍誉问他“我该怎么证明我的哥哥没有通敌卖国”的样子,觉得他的无辜和烦恼是真。而近来观察到的,又觉这份无辜并不纯粹。
最接近真相的那个猜测是,顾衍誉看穿了这流言背后的目的,并打算将计就计,他跟这位长老之间又达成了什么一致。
戴珺蹙起眉头,这两拨人相争到如此程度,情势越发凶险,也许这桩事再发展下去,无论哪一方落败,结局都会很惨烈。
那是滑不溜手、有千般面孔的顾衍誉,实际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可他莫名其妙地,想到的是那天被江毅咬住胳膊却没有迫使他松口的顾衍誉。说是陵阳第一霸道又娇气,半点吃不得亏的人,而那天胳膊被咬得深可见骨,额上都是冷汗,但也只会口中骂几句大夫,伸出去的那条胳膊半点没动。
戴珺深吸一口气,很遗憾,没有人能与他共享这份复杂心情。
他想到顾衍誉,明明自己的右边胳膊没有受伤,他却觉得那里也像有一个牙印,在隐隐作痛。
看来不该对一个人过度关注,想了太多就容易生出心魔。
就好比他为了了解雅克苏的时候,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书,以至于在迎接使臣的当天,见到那位英俊而神秘的长老居斯彦,他满脑子却都是他和一只白狼在神殿中颠鸾倒凤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