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也没人问她伤不伤心。
或许只有顾衍誉记得,她也是有资格为陈熙华哭一哭的。
因为陈熙华是顾家人以外,第一个撞破顾衍誉女儿身的人。
好赖不分的人,怎么有福气娶我的嫂嫂?
那说来是一桩有些许尴尬的事,但在顾衍誉心里,是一段有几分柔软的回忆。
那一年陈熙华嫁进来,对顾家的情况也大概了解,她心疼顾衍誉小小年纪娘不在,爹不管,哥哥又常往外地跑,因此格外照顾她。而顾衍誉怕她在顾家寂寞,也乐意多跟她说说话。顾衍誉有一万种讨好人的小把戏,加之实际陈熙华也没比她大多少,很快同她玩在一起,陈熙华大约是把她当了自己弟弟来看。某天在只有两人的时候……陈熙华巧合中发现了顾衍誉的月经初潮。
她见到顾衍誉下装里渗出来的血,大惊失色,顾衍誉也很是懵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贴身照顾她的嘉艾,早同她说过会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她还没有遇上。顾衍誉着实有一瞬慌乱与羞涩,但那是顾三儿不该有的东西,于是她利落地给自己换好了衣裳,告诉陈熙华这没什么,如她所见,她是个女孩儿。
陈熙华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她眼里柔软的关心叫顾衍誉自觉接不住,少女骄傲又有点冷漠地微抬自己的下巴,说:“公子的身份好做事。爹很倚仗我。”
实则倚仗说不上,她那时还小,顾太尉给她的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只是顾衍誉不敢出问题,都当大事来做罢了。
陈熙华又问她家里还有谁知道,顾衍誉也没藏着,如实一说。
陈熙华眼里的担忧和怜悯,叫少女的心酸酸涨涨,顾衍誉一时竟有些慌。看陈熙华的模样,感觉她眼泪都要下来了,顾衍誉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她知道寻常人家女儿不像她这样生活,但也没有因此可怜自己。她还在仰仗顾家过活的阶段,顾禹柏要她做这些,只当做交换看,她也能接受。
陈熙华硬拉着顾衍誉去床上躺下,给她加了锦被,又灌了热水,叫厨房去熬红豆汤。顾衍誉心里怪忐忑的,她三岁之后就没有被这般柔软地对待过。伺候她的人当然周到,用度甚至奢靡,但没有人会这样,毫不掩饰地用那种心疼和温软的目光看她,好似她是什么很小的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动物。
嘉艾有时也会露出那样的目光,不过这位大她几岁的侍女不敢在顾衍誉面前表露出来,她觉得不忍时就会垂下眼,沉默地跟在顾衍誉身后。
顾衍誉同陈熙华说她觉得没有什么,她能做到很多事,她为此开心,陈熙华却像不忍听,把她搂在怀里,又问:“你管着的那些人,他们知道吗?跟你一起玩的那些人,他们知道吗?会有人欺负你吗?”
顾衍誉说没人敢欺负她,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陈熙华看着她,大约想到的都是顾衍誉如何不容易,她的目光太轻柔了,顾衍誉原想给她举例说明一下她当真不是会被欺负的人,转念一想,她做的那些事,还是一桩都不要说与陈熙华的好。
陈熙华眼里带着忧愁:“你有这样的身份,往后怎么打算呢?”
顾衍誉第一次被正儿八经问这个问题,她其实……也不知道。她自己没打算,更不知道顾太尉怎么打算。
许是她的迷茫时间有点长,陈熙华也意识到什么。她只是心软和天真,并不是傻,顾衍誉年纪还小,扮作男孩必不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兴起,只能是顾太尉决定的事。这个决定显然也不是为了哄孩子开心……那就轮不到她说话,她能给出的只有对这个小女孩儿的担忧。
她一股脑儿还想到了很多问题,比如顾衍誉那样交游甚广,与她同辈的那些男孩还处在没轻没重的年纪,是不是当真不会欺负她?比如她出入的种种场所,又不算完全干净,这小女孩真的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吗?可是……看到顾衍誉的模样,她明白,这些事也许她早就消化过了。
陈熙华眼里还挂着泪,露出那种软而甜的笑容,同她说:“没有关系,那你以后在我跟前就当小姑娘。”她一口一口喂顾衍誉喝她端来的红豆汤,想起娘亲说过女孩子来初潮都要喝这个,这话她还没有跟顾衍誉说出口,又想起顾衍誉没有娘亲了,于是她低下头,顾衍誉看到她流泪。
顾衍誉从这头一回就发现了,这个往后她每月都需要经历的时刻,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半夜里她几乎变成一条在床上疼得快要现原形的蛇。杜衡说有些女子会遇到这样的事,实在难受可以喝药缓缓,但那只是使人神思昏沉,并不能真的解决疼痛。顾衍誉哪管得了这个,只觉得哪怕有人能敲她一闷棍让她昏过去都比眼下仁慈一点。
她抱紧自己,等着汤药慢慢起效,疼痛使她怎么也睡不着。顾衍誉久违地想起了记忆里容貌都模糊的亲娘,她有一双带笑的眼睛。顾夫人走后,就没有人那样看她了。也没有人会用那种声音叫她:“誉儿,誉儿。”
“誉儿,誉儿。”是陈熙华。
伴随推门的声音,借着月色,顾衍誉看到了掌着一盏小灯过来的陈熙华。她的发髻拆了,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她说:“别怕,我跟你哥哥知会过了,今晚我来陪你。”
陈熙华钻进她的被窝里,抱住顾衍誉,温热的手按在她的小腹。顾衍誉觉得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她还记得同她打趣:“嫂嫂,你过来时避开旁人没有?我可是你小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