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一愣,“你?”
却见段弦丝又是轻狂一笑,远处就是喧嚣的战火,南诏的局势早已经迫在眉睫,她却仍然能够在这样危急的情况里去谈婚姻大事,似乎这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的预谋。
段弦丝道:“我平生最喜与人争锋,更喜欢能够与我争锋不让的人,陛下杀伐果断又有谋略,我甚喜。”
宋澜闪身将她抚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拂开,像是终于意识到段弦丝是怎样一个女人。
南诏城内最为尊贵的郡主,从小千恩万宠地长大,却偏偏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思,要与自己的兄弟争王权,天下大局于她眼中不过也只是一盘散沙,风云聚拢又散开,血亲与终身又算得上什么。
宋澜看着段弦丝,似乎要透过这副清艳的皮囊,看见那个肩上背负着整座江山的自己,又或者说,是看见了历朝历代的野心勃勃者。
他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段弦丝曾经说过的话: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你跟我装什么菩萨?
宋澜苦笑一声:“你与段纸屏,一个玩弄人的情感,一个愚弄人的情感,可真是亲生的兄妹。”
段弦丝抬了抬头,一张清丽的眸子一半映照窗外的火光,另一半隐入暗色之中,笑问:“陛下这算是答应了?”
宋澜一双锐利上扬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同时带上一抹讥讽的弧度,他没说自己答不答应,只是倾身低声道:“朕有一爱人,你与他长得真是像极了。”
“我管他是谁。”段弦丝的指甲再度挑上宋澜的下巴,“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风生水起尽在手中,宋青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可以各取所需。”
樱桃色的指甲的下巴上微微划过,带上一点凉意和轻佻,但这一次,宋澜没躲。
他直视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小郡主,说话算话啊。”
段弦丝一笑,清艳的脸上生出几分与梅砚相似的气度,她抿唇道:“自然算话。”
不成文的约定成了牵绊住大盛与南诏两朝百姓的一道命符,命符升降间,天下风云已经变了个来回。
鹿死谁手,从无定数。
——
是日夜,段弦丝命亲兵大开南诏城们,不过片刻,驻扎在南诏城外的三万大盛兵马涌入南诏城内,城中局势顿时扭转。
原本正占据上风的南诏九部被段弦丝手下的兵马和宋澜手下的兵马两面夹击,一时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有些人甚至没有看清楚自己是怎么中的箭,胸口的血迹就已经漫过了穿在身上的甲胄,又染红了未见杀伐的刀锋。
恍惚中起了濛濛细雨,细雨如丝,浇不散黑漆漆的长夜,更浇不灭人们心中烧着的那团火。
南诏九部见状不好,丢盔弃甲四散而去,一场令人应接不暇的战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著书的史官已经提笔蘸墨:润兴四年六月末,南诏九部事变,大盛举兵相助,兵退之后,南诏郡主段弦丝揽权临政。
惨烈的战事落在史书史册之中不过寥寥数语,而在当时人的眼中,却有着更多的隐情。
硝烟混杂着雨丝,南诏王府的石阶之下,段弦丝执剑而立,一身束袖宫装贵气逼人,于细雨飘摇中再度生出固有的轻狂来。
她容貌精巧,一双杏眸如水沐天光,发丝浸在细雨之中,弧度越发明显,似在隐喻着一份不为人知的血缘亲情。
段弦丝回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平息下来的战场,然后朗声冲着王府道:“父王,九部兵马已退,我朝安隅,父王与大哥尽可以安心了!”
话音不过刚刚落下,南诏府门便“轰”地一声打开了,段惊觉从里面出来,站在比段弦丝高几阶的平台上,一身白袍在细雨之中翻飞开来,清绝的面容隐隐含着怒气。
他未杀戮,袍角上却也染了血,他一路走过血迹斑斑的石阶,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段惊觉抬起一双柳眼,细细打量过眼前的战况,然后才厉声问道:“段弦丝你在做什么?你借用了大盛的兵马,还将他们迎入了南诏城?”
“那又如何。”段弦丝似笑非笑地提裙走上石阶,与段惊觉站在同一高度上,然后挑眉说,“若非宋青冥肯帮我们,九部内乱如何平息?”
段惊觉甩袖,“那也不能与大盛联手,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怎样杀伐果断的人?若是他趁我们不备攻下南诏,你如何担当得起!”
段弦丝轻轻抿唇笑了一下:“怕什么,这世间哪还有至真至诚之人?”
段惊觉太擅谋略,凭他那副七窍玲珑心思,不会猜不到是段弦丝与宋澜做了什么交易,他忧心忡忡地说:“你是答应了他什么?”
话音未落,段惊觉只觉得自己颈间一凉,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过去,只见段弦丝抬起那只执剑的手,然后将剑锋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段惊觉自小在盛京为质,并不会武,此时便被那柄剑制住了手脚,他满脸诧异地看向自己的亲妹妹,却再次触及到段弦丝那双清亮的眸子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哪里会有什么别的交易,宋澜苦苦追了一路,从盛京追到南诏,不惜身入险境以身饲虎,为的不过是一个梅景怀。
段惊觉任由那柄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仰天笑了笑,像是一个于血泥污浊中苦苦挣扎了多年的人终于窥到了那么一点清光。
玩弄人世数十载,真到了最后的时候,他竟觉得这世上什么都入不得眼,不论是曾经满襟清泪的挚友,还是曾经枕合相眠的故人。
像这一场缠绵的雨,看起来杂乱不堪,实则落地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