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敲门。
开门的人一身寻常衣裳,已然是花甲年纪,两鬓都掺杂了几根白发,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周身的气度。眉眼张扬,面容冷峻,身形拔张,气场极强。
梅砚下意识禀了禀息,唤:“阿公。”
恭敬到不能再恭敬了。
相较之下东明竟有些紧张,颇为局促地喊了声“赵先生。”
赵旌眠一双凤眼眯了眯,见到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只侧身把人让了进来,低声说:“逢山不久前给我和你翁翁写了信,说了你要回来的事,我早估摸着你们这两日能到。”
他说完这话还不忘看了东明一眼,笑笑:“多年不见,小东明都变样了,是长大了。”
听到这话,梅砚面上愧色更显,揖道:“一走九年,不曾回来尽一次孝,是景怀不孝。阿公与翁翁,身体都还康健吗?”
赵旌眠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温和有礼的公子,唠叨了九年的话也骂不出口了,只笑了笑:“都好,你能回来就好,你瞧你阿公像是不康健的人么?”
他说着张了张手,剔去岁月风霜,似乎还是经年之前盛京城里的那个叱咤风云之人。
梅砚再抬头,看见的就是自己阿公意气风发的模样。
笑:“阿公一点都没变,景怀当年走的时候您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
“我自然是没变。”赵旌眠眼尾扬了扬,紧接着叹了口气,说,“可你啊景怀,这些年为着给你祖父平冤,受了不少苦吧?”
凤眼一眯,如炬的目光落在梅砚颔下,那里有一道极不起眼的疤。
梅砚一时局促起来,抬手拉了拉衣领,企图遮住阿公的视线,而后在赵旌眠审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问:“阿公,我翁翁呢?”
赵旌眠强势惯了,见梅砚不肯主动说那道疤的由来,一时有些不快,冷哼一声,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屋子。
按照常理来说,梅砚此时应该上去敲门,而后恭恭敬敬向唐枕书问好,祖孙三人其乐融融共用一顿午膳。
——但他没有。
通透如梅景怀,从看到开门的人是阿公起便知道翁翁还在生自己的气,自然不会愿意见自己。
一走九年,是他不堪纯孝。
梅砚拢了拢素色的衣袍,屈膝在石阶前跪下,俯首,声线清润。
“翁翁,景怀给您磕头谢罪。”
东明心头一跳,忙跟着跪下了。
边上,赵旌眠静静看着这一幕,由着他们磕头长跪,一腔火爆脾气全堵在了心里。末了叹口气,推门进屋。
东明安安静静跪在自家主君身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主君不让陛下一起来,也没有留在县衙陪陛下,恐怕就是知道自己要跪这一遭。
主君这是不想让陛下知道。
梅砚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江南天气湿冷,又刚下过一场连忙的春雨,天气乍暖还寒,石砖缝隙里全是凄凄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