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笑道:“行。”
“就这儿树底下?”
“行。去吧。”
问话的男孩儿说:“一定要来哦,我带我娘做的好吃的米糕来!”
“好,我请你们吃糖。”
孩子们欢呼声中,祝缨从腰上拿出个牛角号,呜呜地吹了起来。听到号角声,别业里许多人按照安排动了起来——得安排人迎接天使。
祝缨吹完,将牛角号挂回腰间,抬步往外走,豆丁们却不散去,都站在路边树下看着她。他们都是祝缨离开后出生的,原本与祝缨是一点也不熟的。他们家中长辈要谋生养家,比他们大些的孩子也各有活计。
别业不比外面,外面的正经的官学,有朝廷派的学官,别业虽然待人不错,深造学问的条件到底欠缺。只能把年幼一些的孩子拢起来,一天上半天的课,简单地教点识字、算术,教授一些常识之类。后半天他们就放了鹰了。
祝缨回到别业,没有马上接过所有的庶务,她还是一贯的作派,先蹓跶。
不出意外撞到了成群结队疯跑的一群豆丁,双方一拍即合!
豆丁们对她没有概念,只知道大屋里住的都是好人,而眼前这个人,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玩。小江有些沉郁,花姐更是慈祥温柔,两人同龄,都年近五旬了,是这些孩子祖母的年纪,慈祥有的、亲近有的,都不像祝缨这样风风火火就闯进了孩子群里一块儿玩,给人当老大。
她不但识字,会她们会的书,还会更多她们不会的东西。爬墙上树,射箭、打架……她统统比孩子们还溜。
直到陈枚来了。
……
陈枚自思身份,也不敢让祝缨出城来接他,就跟着赵、苏二人进城。
陈枚知道,很多地方的豪强会有自己的庄园,大的规模甚至可以与朝廷设置的城镇相比。但是这个“祝家庄”,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规划整齐”。他敢断言,这里从一开始,这个地方就是作为一个“家园”被设计的,它的区划明晰、坊市整齐,一些历史悠久、自发聚居而成的小县城都没有这样规整的安排。
他留意看着这处“别业”,且不说墙高沟深,只看这里住着的人,就知道此间主人的用心。人有贫富,但不同人之间的差距不如外间那么大。走了好一阵,城中没有看到乞丐。他虽是个相府公子出身,也见过穷人,衣不蔽体的哪里都有,别业这儿,有衣服打补丁的,有裤脚上卷的,但都有完整的衣服。
普通人不可能吃得白白胖胖,却也没有饿得像块枯木一样的可怜人。
陈枚心中的感慨越来越深,身边的苏喆却突然说:“姥!”
陈枚定睛一看,只见祝缨正从路上向着他们走过来。她身边没有侍从、没有护卫,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藏蓝色的男袍,蹀躞带、小金冠,与在京城时别无二致,陈枚用力想从她的身上找出点女人该有的样子,失败。
他跳下马来,上前抱拳,嘴巴自动地说:“叔父。”
祝缨道:“一路辛苦。”又安慰了他的随从几句。随从们也暗中嘀咕:看不大出像女人呀,别是被人陷害的吧。
两人靠得近了,陈枚才发现祝缨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衣服更朴素了一点,神情也更舒展了。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所有人过得都有点窝囊。陈枚已经觉得祝缨是最波澜不惊的了,见到现在的她,才知道当年在京城,她也是有忧虑的。
她的衣服也稍做了修改,比普通的男装更贴体一些,显得她更瘦了一点。贴体的衣服又让行动间多了点潇洒利落。
更没个女人样了。
陈枚心里却舒服了一些,他更熟悉这样的祝缨。
祝缨与他并肩往大屋走,赵、苏二人一路宣传:“这是京城派来敕封的!”围观的人笑着议论了起来。
到了大宅前面,欢迎的仪式才开始,陈枚看到了一堆穿着官衣的人,这其中有他很熟的林风、路丹青以及赶回来的祝青君。
祝缨道:“来,认识一下。”
陈枚第一眼只猜出来苏鸣鸾,又从人堆里看到了花姐与小江,凭借步态分出两人。其他人就靠祝缨介绍,陈枚觉出山雀岳父一直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警惕。
赵苏道:“我去请香案来。”
陈枚往祝缨身边站了站。
香案摆上,陈枚匆忙宣布了任命,这道诏书是经过争取的,指责训诫的话被删了又删,只留下要亲政爱民之类的套话。然后是官服,花姐帮忙给接了。
一切做完,陈枚笑道:“国事已经办完了,现在是家事啦!临行前,家父命我一定要拜见二老。”
祝缨道:“跟我来吧。”
张仙姑与祝大都在后面,祝大搬张躺椅,卧在檐下无聊地摆弄着几枚铜钱打卦算命。两人被抢先一步跑过来的随从扶到了堂上,才坐下,祝缨与陈枚等人就到了。
张仙姑与祝大都认不出他,听祝缨介绍了,张仙姑才说:“哎哟,才这么大啦!刚认识那会儿,你爹也就你这个年纪。”
陈枚长得清俊,颇为讨喜,一口一个:“阿婆。”又说自己的父母都很惦记张仙姑和祝大等等,绝口不提祝缨是个女人的事儿。
将二老哄得合不拢嘴,直到祝缨催促说前面设宴了,张仙姑才放他们离开:“夜里冷,给二郎拿晒过的厚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