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婆笑笑,“死不了。”走着走着,在前头领路的酒婆停步,回头瞧他,“慕师爷,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进的门是什么门?”慕师爷回头看了看,“什么?”“那是鬼门关。”酒婆提着灯笼,面上褶子清晰可见,夜里瞧着有些渗人,“你若没必死的决心,就赶紧走吧。”慕师爷不解,可酒婆也没多说什么,继续领他进去。领进去的不是大厅,而是厢房。房里并没有住人,打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清冷气息。饶是屋里点上了灯火,也有人,还是觉得冷清,“大人。”谢崇华上前关了门,说道,“往里屋说话。”慕师爷见他神色凝重,这才想起酒婆方才说的话,不由又往后面看了一眼已经紧关的门,总觉要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等坐定身子,见他斟茶,问道,“大人半夜召小的来,所为何事?”“谈谈夜话。”谢崇华将茶递去,这才说道,“宋大人出事,想必慕师爷也知道了。我视宋大人为恩师,更是知己,他如今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但一旦插手,我也未必能安然归来。刚将你邀来冀州,就出了这件事,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趁着我还未动身,你带着你的妻儿,回太平县吧。往后有人问起,你便说与我关系并不亲近,方能全身而退。”他这些话都是真心所说,有慕师爷帮忙肯定事半功倍,只是此事凶险,他也不愿同僚赴险。可慕师爷哪里肯,“大人荣华时我来了,大人有难时我就走,这算什么事,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大人让我来是提拔我,京师出了那样的事谁都想不到,大人不必自责。哪怕大人真被奸臣盯上,我也不会独善其身。”谢崇华大为感动,与人相交,可以以性命相交,便不枉真心相待。慕师爷总觉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要施救京官,哪里有这么轻易,小心说道,“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哪怕会危及性命?”“那也在所不惜。”如今已是犹豫不得,谢崇华重叹,“先皇突然驾崩,京师已乱。太后下令让藩王进京道贺,慕师爷怎么看?”慕师爷见他提起这事,颇有禁忌,这才明白为何夜话要安置在这僻静小屋,“许是……要肃清……肃清一些势力吧。”他说得隐晦,不敢说得太过明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新皇此举并未安什么好心。“可又哪里有人愿意束手就擒的。”慕师爷低眉一想,诧异,“难道永王爷他……”冀州的封王只有一个,别的地方哪怕是有藩王作乱,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到这里,那就唯有永王了。见他提及,又夜半寻自己,转瞬明白,“大人已投永王阵营?”谢崇华轻点了头,“不得不反,内人娘家曾得罪过厉太师,我当初不得入殿试,做了个县官,也是厉太师报复所为。我与宋大人又交好,新仇旧恨,他平定局势后,我们一家定会遭毒手。正好永王爷来寻我商议,便隐瞒真相,投靠了他。”慕师爷连连诧异,当初他才华初现,自己还和赵押司喝酒是说过,不知那样有能力的人,为何只做了个小官,如今才知晓真相。他又觉动容,这件事没有告诉永王情有可原,否则永王就无感激之心,反倒以救命恩人的态度操纵谢崇华,所以不说方是上策。但如今他却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自己。他敢告诉自己,自己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将这秘密泄露出去!“大人,你荣华时我与共,你有难时,我也会同行。若有什么事我可帮忙,您便吩咐吧。”谢崇华心中感激,问道,“这事成了,便同为功臣。若不成,就是大逆不道,性命不存。而今局势,是后者居多。我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反,可是慕师爷仍可安然逃离,你若有半点顾虑,只管离去。”慕师爷气道,“大人这是将我当做什么人了,哪怕大人不说缘故,问我可愿追随,我也定是一口答应!我信的不是永王,也不是权势,我信的,是大人您。就算如今有个手握百万雄兵的将军要唤我去,我也不屑。”一番话说得谢崇华满心沸腾,真该拜为兄弟的,不是永王,而是慕师爷这样的人啊。事到如今,再推诿无用,谢崇华收定心思,便和他说了原委。慕师爷听后,当即起身,“我这就收拾东西去祁王府。”假冒谋士,出谋划策,劝祁王起兵,这便是慕师爷的责任。事成与否,将是为冀州寻得良机的关键。送慕师爷出了城,谢崇华又去了一趟王府。永王果然又是夜不能寐,脑袋昏胀,却还是不舍去睡。只等天亮,随谢崇华一起,宣告起兵,清君侧,除恶狼!谢家此时,也有一屋灯火明亮,整夜未熄灭。屋外山峦已微泛白光,远远可见鸦青色苍穹。黎明清风更觉冷意浓郁,齐妙披着衣裳走到窗前,关了窗,又坐回床沿,等着丈夫回来。可到了天亮,还是不见他。屋外的下人已经渐渐忙活起来,她也起了身,让人端了盆冷水来,洗了脸后才精神了些,便去屋里看儿女。大女儿还在呼呼大睡,睡得东倒西歪,被子也被踹开了。齐妙见女儿睡姿喜人,疲倦的脸上这才微露笑颜,为她盖好被子,摸着女儿刘海。这样安稳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但愿早日凯旋,便能重回安定了。从屋里出来不久,就有下人慌慌张张跑来,面色煞白,“夫、夫人,大事不好了。”齐妙面色平静,“什么事?”“二爷他卯时去了军营,和永王爷一起,将全部将士召集,还、还说……”下人说得紧张万分,磕磕巴巴,都要惊慌得晕过去了,“说要清君侧,除恶狼。这、这是要造反啊!”旁边下人听得愣神,身心抖悚,睁大了眼往齐妙看去。齐妙定身为动分好,只是淡声,“将全部下人都叫到院子里。”府里有大事发生,这一吆喝,手上有活的没活的,还没轮到自己当值未起身的,全都去了院里。同样被叫醒的小玉牵着弟弟妹妹的手也往那走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像很久没看见爹爹了,有些担心挂念。“姐姐,爹爹去哪里了呀?”小玉看着小妹,想了想,说道,“爹爹当差去了呀,以前爹爹一忙起来,总是半夜才回来的。”嫣然点点头,“也对哦,不过娘这两天也不高兴的样子。”斐然也应声,“是呀。”“一定是因为爹爹不在家,等爹爹回来,我们抓爹爹跟娘道歉去。”“好呀好呀。”三人嘀嘀咕咕说着,已经到了前院。陆芷带着他们站在一旁,气氛肃穆,总觉不同寻常。有山雨欲来之感,让人心闷不安。齐妙让刑嬷嬷将人数点了点,家里人多了,伺候的下人也多了,这一数,算上厨子车夫,已有二十三个下人。加上他们一家子,全部站在院中,院子也显得有些拥挤了。人已来齐,她环视一圈,有人低语交声,听出是在说丈夫早上拥兵一事,满院人惶恐不安。她刚开口,庭院悄然无声,纷纷抬头往她那边看去。“二爷的事想必你们也听了一些,我召你们来,便是要告诉你们。要去要留,我不强留。”齐妙将手中一沓纸放在刑嬷嬷手中,“你们大部分人是我买回来的,卖身契在这,要走,就上来拿它走。”一时满庭喧哗,齐妙说道,“京师内乱,奸臣当道,战火很快便会殃及冀州。永王宅心仁厚,愿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我夫君不忍恩师受困,更不忍百姓受苦,因此揭竿起义,愿毕生追随永王。你们是我谢府中人,若是兵败,必会牵连。所以不愿留下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去,免得日后殃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话里真假,无人敢上前。等过了一会,才有胆大的试探上前,寻了自己的卖身契,末了不安,“夫人是留在这,还是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