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躺在病房里的人并不知道亲人的期盼,迟迟没有醒来。这天,沈示忙完沈记的午餐收尾工作,照例给梁媛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这个时间差不多是她吃午饭的点——从事餐饮行业的人饭点都会比普通人晚一些,兴许是没带手机,沈示决定等会儿再打。结果因为太累,他在书桌上枕着模拟卷睡着了,直到手机铃声大作才被惊醒。电话是梁媛打过来的,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小二,你哥可能不行了,医院刚下了病危……”沈示顿时醒了,大脑瞬间空白了几秒,又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在一阵轰然巨响中强自镇定地问:“具体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好、好像是感染引发的急性肾衰竭,”梁媛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已经在抢救了,医生……医生让我们做最坏的打算……”“我马上请假过去,你让医生无论如何都别放弃。”沈示心乱如麻,一边冲出房间一边飞快交代着,“千万别放弃,等我过去!”梁媛那边没有说话,只传来泣不成声的低低呜咽。沈示飞快叫了辆黑车,也没来得及和晏白青说。等他赶到市医院,医生还未结束抢救,护士们拿着各种医疗器具来去如飞,梁媛则默默站在医院走廊里,靠着墙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木雕泥塑。几天不见,她消瘦得厉害,原本匀称的身材肉眼可见的变薄了,肩也塌了下去。“我来了我来了,”沈示快步上前,搂住她低声安慰,“哥一定会没事的。”梁媛身高不到一米六,如今和他站在一起,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这个向来要强的女人此时像是被卸去一身盔甲的刺猬,成了朵一碰就会散的即将枯萎的花。她看着沈示良久,眼神有些浑浊,像是分不清他与病房内另一个儿子的区别,又或者是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儿另一个孩子的样貌。过了半分钟,她发出了一声无助的叹息。“医生说存活率只有10,治疗费可能超过六十万,”梁媛缓缓地复述着医生的话,“先不说腿上的残疾,就算能活下来,还有很大的几率发展成慢性病,终身需要透析……”沈示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搂着她胳膊的手顿时僵了。“要不……”梁媛的声音有些变了调的颤抖,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小二,你哥就算活下来也得一辈子受苦……要不,我们就放弃吧?”沈小二活到现在,或许从没像这一刻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沈记餐厅一个月的利润还不够在icu住一天,他家就算砸锅卖铁也只能凑出一半的治疗费。况且存活率只有10,这就像一场与无底洞的博弈,谁都不知道丢进去的钱到底能不能碰出点水花来。万一……万一到最后人财两空,他们不仅要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可能还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这笔债务。沈示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自胸腔像被人塞了一大团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羡慕躺在病房里的沈虔,无知无觉,也不必遭受两难的痛苦与煎熬。“我已经打了一圈电话了。”梁媛的脸上爬满了泪痕,她用手去抹,却怎么都抹不干净似的,“这么多钱,我真的没办法……”“先给我十分钟时间。”沈示深吸了几口气,握紧了放在裤兜里的手机,以尽量平稳的声线对梁媛道,“我先去打个电话。”人类世界总有诸多不公,唯有时间公平公正,它留给世人的每一分钟都是六十秒,无所谓贫穷与贵富。可在疾病与意外面前,时间却依旧会被打上价格标签。它可以是昂贵却无可替代的进口药,也可以是动起来如同碎钞机的进口仪器,那是普通工薪阶层望尘莫及的富人们的专属,能不惜一切代价地与死神抗争,也能最大限度地延续那或许毫无质量可言的生命。人命有时候并不关天,只关钱。从走廊到医院的楼梯间,沈示像是踩了一路的棉花。他俯身握住擦得一尘不染的楼梯扶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发现屏幕上有好几个晏白青的未接来电。可他此时无暇给对方回电,他的手有些抖,却没有犹豫,飞快地在通讯录里翻找出一个存了许久却从未拨出过的号码。电话接通的提示音在听筒里响起,沈示的手心出了点汗,额发微湿。电话那一头的人像是在忙碌,响了七八声后才接起来,一个听上去有些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喂,哪位?”“是我。”沈示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掌心,这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您还记得我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