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说了一句怒山话。刀客微微一怔。那双冷酷的瞳仁中,头一次出现动摇与震惊。“什么意思?”陈霜低声问。“……怒山的人像雀儿一样,杀不死。”靳岄回答,“我在血狼山听过这句话。”刀客远远望他,又退了一步。把刀收起来之后,她向岳莲楼和靳岄行礼,是大瑀人的作揖方式。“我许多年没听过怒山话了。”她声音一换,不再低沉,“多谢。”说完这句,她往后跳纵,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岳莲楼收好双剑凤天语,回到靳岄身边。他告诉靳岄,刀客口音里有明显的怒山话尾音。此人在大瑀江湖出没多年,但不属于任何帮派,收钱帮人办事,事务范围与明夜堂还有些许冲突。沈灯曾去仙门关寻找过这位刀客,但刀客拒绝加入明夜堂。“可她说她姓袁。”靳岄说,“北戎人的姓氏里可没有‘袁’姓。她是怒山人,那她就是怒山氏,这才是她的姓。”“来大瑀讨饭吃,总要入乡随俗,起个假名字。”岳莲楼笑道,“袁啊,袁姑娘。不知长得美不美?这回没能下手,总要再来的,到时候我揭揭她面巾。”陈霜满脸怒气:“岳莲楼,今日这遭事情我必须跟堂主禀报。你是要来保护靳岄的,你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岳莲楼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我认罚。”陈霜和靳岄等着他下一句话。岳莲楼:“……我是真的认罚!”陈霜:“没想到,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真的认罚。”他这话对着靳岄说,像是在背后悄悄讲岳莲楼的坏话,但又是说给岳莲楼听的。岳莲楼表现出了极好的涵养:“我这回是错了,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但不要学阮不奇那样阴阳怪气。”两人一边走,一边你来我往地吵架。抵达刑部的时候,纪春明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盛可亮就押在刑部大牢里,有纪春明在内,靳岄很快便在牢里等到了被拖来的盛可亮。盛可亮受了一点刑,脚趾血肉模糊,靳岄不禁看了纪春明一眼。“不是我,是卫岩。”纪春明也不由得微微皱眉,“常律寺的风格就是如此。”摒退左右后,靳岄只留了纪春明在身旁。陈霜与岳莲楼都守在外头,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打扰靳岄与盛可亮的面谈。靳岄并不打算拐弯抹角,他直接掏出了赤金缠丝九龙樽。一见九龙樽,盛可亮立刻面色惨白。等靳岄说出九龙樽是从盛可光家中找来,并且是盛鸿偷去的,盛可亮一声长叹,绷紧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他沉默良久,这事实像是霎时间抽走了他身上所有气力。“小将军是要从我这里问什么?”盛可亮开口,“若我说了,你能保我妻儿无恙?”“可以。”靳岄说,“杨松儿一案实则由岑融督办。”“我要一个保证。”盛可亮说。靳岄看向纪春明:“纪春明便是见证。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你这位顶头上司更清楚。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这九龙樽便不会出现在盛可光家的名录中。它会回到你家里,仍是你好好保管收藏的御赐之物。”盛可亮终于点头:“你问吧。”靳岄想从盛可亮口中探问的有两件事。在他与盛可亮来回辩驳追问中,纪春明终于明白,为何靳岄执意要拿到这九龙樽,为何执意要逼盛可亮。因为盛可亮是他苦苦寻找到的唯一缺口。“元康三十二年,金羌进犯北戎,我父亲在封狐城外的白雀关率领西北军拼死迎敌,最终大败收场。金羌军破入白雀关,莽云骑全军覆没,我父亲死于沙场。”靳岄双手在袖中微微攥紧,“当日从北军和梁京调运往西北军的军粮,为何被截留?被谁截留?”盛可亮睁大了眼睛,良久才笑出声。“果然是靳明照儿子,一针见血,单刀直入。”他长笑两声,面色一沉,“我知道自己已是弃子。如今压在刑部大牢中,朝不保夕,若非有少司寇安排人紧密看守,我早已经死了几百回。当日我去寻梁太师救助,梁太师避而不见,我便知道会有这样一日。”他抬头紧盯靳岄:“三十二年秋深之时,北境风云急变,才入十月便满天飞雪。容河全域陷入冰灾,未来得及收割的粮食全都压在了雪地里,许多还未备冬衣的人冻死饿死,仅昌良一城,半个月已有上千饿殍冰尸。”昌良城位于列星江南岸,与北边的碧山城遥遥相望,都是列星江的重要港口。容河是列星江支流,昌良城是容河流域最大的城池。冰灾时,容河上下游无数难民群涌向粮储丰厚的昌良城,昌良城一时间压力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