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谣言并非凭空而出,抓住传播之人,也无法使人心回到从前。”孟黎书松了眉头,漫不经心道,“你还是孩子吗?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公道?”
陆相宜开始发颤,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谢闻枝的遗容,他无法保持平稳语调:“只要能昭雪,只要能沉冤昭雪、一切,一切都会有转机,等江潜回来。”
“江潜回不来了。”孟黎书凑近陆相宜,在他耳边低语:“你帮师父一件事,师父帮你抓住背后之人,帮你沉冤昭雪!你我师徒多年,师父又怎会害你?”
陆相宜猛然一抖,倏地看向他:“你怎麽帮我?不、我该怎麽帮你?”陆相宜晓得碎云的本事,不必多问,忽地又摇了摇头,自知被碎云引诱,攥着衣角否定道:“感谢师父好意,但、但徒儿还想自己试试。”
孟黎书深深叹息,指节不耐地敲击桌面,“你不会不知道何汝良的意图吧?”
“祖父?”陆相宜刻意回避他的眼神,“我、我知道。”
孟黎书却擡起他的下巴紧紧捏着,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何汝良一生行商,门生子弟遍布整个大齐,却依旧未能跻身皇商,商人轻贱,如若未能位列皇商,便更是低人一等!无论他如何兢兢业业,苦守家财,世家瞧不上他,官员贵胄玩弄于他,有钱又能如何?所以他便与魏籍交易,流言便是跻身皇商最好的敲门砖。”
陆相宜透体生凉,眼神彷徨着不知看向何处,只一个劲颤抖。
“背后之人便是何汝良,与他合作的是当今圣上,至于究其根本你没必要知道,师父自会为你一一除去。”孟黎书眼神软了下来,缓缓松开手,温言道:“不怕,何汝良还是疼你,毕竟你是他的孙儿,要不然岂会以身犯险,让你莫要再查?在裕都做个富贵閑人有什麽不好。”
“师父要我怎麽帮您?”陆相宜盯着孟黎书的脸,眼眶通红,神情却异常坚定。
屋外起风呜咽吹着,蜡烛燃尽了,屋内回归黑暗。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师父修道多年,但却碍于谪仙之身,重回仙班异常困难,需徒儿助力。”
陆相宜嘲谑一笑,心中有了底,“师父要我的血,还是我的肉身?罢了,若有所需,你自便来取吧。”
“乖徒儿,这麽多年,师父没有白疼你。”孟黎书将他抱在怀中,如同最初拜师时,小小的陆相宜哭着上山,孟黎书也这般抱着他哄。
“我只求一件事,师父,倘若我死,我想入归园,和谢闻枝葬在一起。”陆相宜低声道,他知道孟黎书不会同意。
如其所料,黑暗中传来孟黎书的声音,“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在一块作伴也很好。”
将要拂晓,孟黎书已然离去,而陆相宜被抱在圈椅中,执着一封信沉沉睡去,这是自谢宅寻得的信,上头是谢闻枝此前的碎笔,也并未将信寄出。此后的每一个夜里,陆相宜须得摸着那一行字迹方能沉睡。
“若我罹难,丧祭仪物,毋用金玉。”
那便让自己做他的丧祭仪物。
而此时孟黎书回到了笠山慈云寺,却从佛龛中请出了那尊月神像,重重一拜。
“戚筠小儿借恭叔霖之身使戚予还魂,殿下,肉身已然安排停当,您再等等我。”拜完起身,孟黎书遥望一眼山下,裕都在晨光中苏醒,他算着时辰,该去给言栀送药了。
巳时,言府。
言栀呕着鲜血重重摔倒在地,他强撑着身子止不住呕吐着,视线也跟着鲜红模糊,小厮惊着扔了笤帚,忙跑去请林随意。
胸口剧烈收缩,呼吸不畅,局促着咳出血沫,戚予忙将他抱在怀中,沖着管家吼道:“林大夫呢?快把门关了!”
管家忙不叠跑去合上府门,却被一只手抵住,那人一袭青衣,不顾阻拦来到言栀身边,从袖中抽出一支瓷瓶。
林随意此时也飞奔而来,急忙为言栀施针,勉强止住了咯血。
“你、你是陈颐?”林随意认得陈颐,他是言栀挚友,定然不会加害于他,便从他手中接过瓷瓶,放在鼻下嗅闻,确认药性后便倒在手心喂给言栀。
戚予按住林随意手腕,神情戒备道:“陈颐?”
“陈川之徒陈颐,我是言栀多年挚友,莫要疑我,当务之急是青笮的病。”陈颐道。
林随意一惊,擡眸看向陈颐,却按住不发,见言栀剧烈的疼痛咳喘果真缓缓压下,忙吩咐小厮去烧水,要为言栀擦拭血渍。
“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回去,莫要被发现了。”林随意沖陈颐说道,后者遥望了一眼榻上言栀,随即颔首离去。
“将军,”林随意叫住戚予,摘下言栀腕上串子,擦拭着道:“江潜还没有消息吗?”
戚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方才那人绝非陈颐,陈颐并不知道言栀小字,可药却没有问题,当务之急让他服下了,但得仔细盯着那人才是。”林随意擦干净串上鲜血,又为言栀戴上。
“好,我放心不下,方才便吩咐手下了。”戚予说道。
林随意顿了顿,忖道:“这个月,如若这个月还没有江潜消息,便要用那个法子了,忘忧散一副副的吃,如今效果大减,言栀却愈发健忘了,我恐怕”
“忘忧镇定蛊虫有着奇效,但却让人记忆大不如从前,更有甚者会因此忘却前尘往事,”林随意继续说道,“血蛊本就兇险万分,更何况他体内这只乃是以血肉饲养数十载的,如若只是凡人肉胎,蛊毒恐怕难以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