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宜发了冷汗,强装镇定道:“祖父也在?您来了裕都何不派人告知一声,孙儿都未曾準备”
“你近日忙得不可开交,区区小事,又何来叨扰的道理?”何汝良是铁了心要瞒住了他,略略仰头,示意陆相宜也坐。
墙上幢幢跳动烛火的影子,陆相宜只觉得这晚风凉透了。
“知道祖父人脉广博,却未曾想过竟也认识言公子,来裕都不愿知会自家儿孙,倒愿意叨扰旁人。”陆相宜虚笑道。
“何大人与江潜曾有一面之缘,也是不久前刚到来的裕都,你也不是孩子时候了,祖父未见,还要吃味不成?”言栀擡眉给陆相宜递了个眼神,略作解释。
陆相宜瞬息明白,顺势沉下头,佯装被看破了心思。
何汝良却道:“你从小长在陆氏门楣,不懂得何家规矩也便罢了,却不想陆氏如此大族,也未曾教过你礼义廉耻,竟让外人瞧笑话。”
何家的“礼义廉耻”言栀是见识过了,刻骨难忘。
陆相宜沉不住气,直言道:“孙儿这几日在裕都听见了不少风言风语,谢闻枝与我一同长大,孙儿知晓他为人秉性,是如何也做不了侧目旁观这等凉薄之举,便想还他一个清白,祖父是为此躲我不见麽?”
何汝良清了清嗓子,执着杯盏端详,“你从小心肠便软,如若不为他奔走沉冤昭雪,那才是蹊跷,如此,情理之中,我又为何躲你不见?你新居尚未妥当,今日在言府一聚,又怎知祖父不是为你而来?”
“那祖父定是有话吩咐了,”陆相宜努力克制胸口波澜,“我奔走多日,裕都诸多商铺皆为何氏家业,手下人便宜行事,祖父定然也是知晓的吧。”
何汝良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麽,消息是我吩咐底下人散播的,但这都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什麽样的权宜之计,为昭他人之雪须得先败其名声?”谢闻枝的一语一笑无不历历在目,陆相宜急张拘诸,险些红了眼眶。
“谢岷也曾是我旧友故交,又何须害他子孙?”何汝良沉下脸色,一双鹰眼盯着陆相宜,见他一时无话,便继续说道:“谢闻枝客死他乡,死因如何谁说的都不算!朝廷中自有盼他死的人,将新账旧账推到死人头上最为妥当,死人入了土,替罪便是他唯一的价值!仅凭你们两个年岁总和不及半百的小孩,乳臭未干,拿什麽和人家斗?让他们点燃的火越演越烈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不受掌控的火,只需我一道风便能燎原,那时流言不受掌控,自然是破绽百出,不攻自破!”
言栀听着这冠冕堂皇话,执起杯啜饮,以便压制胃中油然而生的恶心。
何汝良瞥了眼言栀,重新坐定,道:“不管多大的火,自生自灭都是定数,流言不受掌控是变数,江潜活着也是变数,倘若有朝一日江潜归来,一切也都逐水东流,谢闻枝照样是探花出生,忠良之后。”
“可如今江潜下落不明,不知生死”陆相宜话刚脱口便后悔了,他小心翼翼望着言栀,见他杯沿抵着唇齿没有动作,心中愧疚万分。
“是这样的吗,嗯?”何汝良与何啓章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阴鸷,余光扫向言栀时,他不自觉发起了颤。
言栀放下杯盏,语调平平:“花樾四处寻找他的蹤迹,听说江潜被伊氏王庭带走,呼延臻与我们相识,想来不会对他做出格之举,只是归期便不必想了。”
何汝良挑眉道:“不必想了?呼延氏得到江潜这个香饽饽早晚是要派上用场的,他可是一把利刃,不管是刺向谁都能引得血溅四方的利刃。”
“他想款为旁着?”陆相宜登时清明。
言栀却陷入沉默。
“言令使,你说呢?”何汝良目光紧咬言栀不放。
言栀轻咳了几声,觉得口中有几分鹹腥,“大抵如此吧。”
“当真?”陆相宜腾起身,撑着书案探首望他,眼中满是欣喜期盼。
“呼延臻不会害他,江潜、江潜也不会弃我们不顾,我尚在裕都,他放心不下,会回来的。”言栀说着心里发虚,不敢对上陆相宜炽热目光,微微偏过头去。
陆相宜只当他是感慨,缓缓坐回椅上,鼻尖酸楚不堪。
“你这几日且在府中住着,莫要再生事端,天色已晚,赶紧回去。”何汝良松松眉头,一副疲惫模样。
陆相宜问道:“您呢?”
何汝良没有回答,脸色在幢幢灯影里显得阴沉不堪,外头淅淅沥沥飘起雨丝,陆相宜登时洩了气,施了礼,离去前不忘瞧了眼言栀。
他被圈在太师椅中,手腕无骨般搭着,颓惫得宛如风雨摧折的杨柳枝。
陆相宜还想询问言栀病情,却见何汝良起身横在二人中间,只好暗暗压下,先行离去。
“做的不错,还算是听话。”何汝良俯瞰言栀,见言栀没有回答,不由狞笑一声,“我何家的商队遍布大江南北,在留州的既来信说瞧见过江潜,那便没有假,只要你遵守诺言,我定会将人的下落一五一十全盘告知,如此共赢,岂不美哉?”
言栀缓缓擡眸瞥了眼窗外,道:“外头风雨愈发大了,此时不走,恐怕将没有时机。”
何汝良不屑一笑,“世家畏惧风雨藏于王谢檐下,何氏走遍大江南北方成富商巨贾,是因一早便知,时机偏偏就是藏在风雨中的。”
外头风雨淩厉,小厮为他撑开伞,又怕言栀受了风咳嗽,忙将门合上,何汝良笑他羸弱,撑伞独自走在风雨中。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