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她说完,言栀便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之声,“嫂嫂不懂何谓世外桃源。”
言栀自顾自又倒了杯茶,不经意间与徐辞盈的指节相碰,惊得后者忙抽回手,言栀又喝了两口,喟叹道:“若只是好山好水好风景便可称之为世外桃源,那未免太过于肤浅无趣,再美的奇景也终有看腻的一天,唯有梦中所萦,心驰神往的欲望方能称之为桃源。”
“但纵使依公子所说的,欲念所及便为桃源,又何来世外二字故弄玄虚?”徐辞盈柔声说道。
言栀手指轻叩着杯壁,嘴角依旧含笑,“山水青绿随冬之凋零,唯有欲念之火生生不息,但他们的欲望太大,火烧得太旺,只需一阵拂面春风便能引火烧身,最终桃源仍处世外,欲望也不可能成真。”
厢房中的蒲团换成了椅子,大抵是冬日寒冷,姑娘们觉得久跪难捱。言栀坐在椅子上两腿便自然地交叠起来,动作间皆流露倦意,就好像是软酪似的慵懒。
“不过嫂嫂一向玲珑聪颖,肯定会懂得在下的意思。”言栀淡淡说道,见徐辞盈久久不答,又补充道:“赵将军背负骂名,逼走他乡,林侍郎本该享天伦之乐却决意求死,其中理由我大抵都明白了。我并无意助人,更不会只为赵醒洗冤方才来此与姑娘商讨,只是前路漫漫寻人同行罢了,你我所求相同,走完了这条路便好聚好散,到也算是一桩美事,你说呢?”
徐辞盈不安似的眨着眼,好似蝴蝶振翅一般,半晌,她擡眸望向言栀,“公子需要妾身做什麽?”她的眼神中再无迷茫,不同于以往的温婉,唯有坚毅与毕露的锋芒。
言栀淡淡一笑,“裕都是大齐京师,人烟繁盛,想来何人是敌或是友姑娘要比我清楚,某些王宫贵胄的差事姑娘既卷入了便脱不去,小心谨慎些便是。”不必想,徐辞盈便知道他所说的王宫贵胄便是雍王魏邤,雍王曾借徐让尘这层关系找到自己作为暗探,却不早已被赵醒捷足先登,言栀思忖着,这大抵也是赵醒能保全自身连夜逃亡的原因,自是少不了徐辞盈在其中帮助。
只见言栀从袖中拿出一节半掌大小的细长竹筒交于徐辞盈,说道:“西大街最繁盛之处除却姑娘这,便是前头不远的商市,有一家叫悦容的铺子专定做些珠钗手势,掌柜是一位姓花的娘子,若听闻什麽,或是上头派你做些什麽,寻个机会告知于她。若是遇见危险,将这竹筒内的引线拉开便能放出烟花,她会来救你。”
那姓花的娘子便是江潜的暗探心腹——花樾。
“那之后呢?”徐辞盈问。
言栀答道:“年前他定不会有所动作,听闻皇帝要在正月开武举,朝廷文强武弱,未选出武魁之前无暇关心边陲之事,况且伊氏国王子尚且软禁京中,两国僵持着想来赵将军或会更好过些,等过完了年我再来寻你,这些天还请姑娘多保重了。”
徐辞盈点头应下,一双柔荑死死攥着竹筒,却仍旧面不改色。
“恐再多待便会引人耳目,我便先行离去。”言栀说完起身,正欲离去时全被徐辞盈唤住。
“公子是乘相府马车来的,恐怕早有人在暗处盯着,便到楼下寻个小童让他替公子拿些糕饼放在车上吧,这是兰香舫历来的规矩,冬至前会制许多糕点赠与客人们。”徐辞盈柔声说道。
言栀勾唇一笑,他已不关心拿些所谓的裕都暗探了,刑部的自然不会管他,大理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恍若是游离在两座衙门外的灰色人物。
“多谢姑娘美意了。”
兰香舫外寒风瑟瑟,林随意望着那杏筏随水波晃蕩,总觉得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他将披风拢了拢,眺目云溶江心,一只沙鸥如点墨般振羽翔落在小洲中,西市的喧闹与门前小童烙在脸上的笑容在他心中恍若无物。
“看什麽呢?”
言栀的话猛然窜进耳畔,吓得林随意一个激灵,忙以手抚膺骂道:“吓死人了!自己不会上车吗?”
“请你吃东西!”言栀狠狠撂下这一句话便恼怒似的一头钻进车里,林随意只觉着莫名其妙,回头时却见四五小童每人各捧着两三盒食盒向他走来。
“请问这位哥哥,这糕点该放何处?”为首的小童仰头望着林随意,后者则是露出灿烂笑容。
“来,都给我,都给我。”说着,林随意接来那一盒盒的点心兀自掀开帷幔往车厢中塞去,正巧对上言栀凝眉气恼的神情,两人互相递了个白眼,谁也不看谁。
统共八盒点心,这数量相较寻常人自然是多上好几倍的,但相较其他大人们却是平平无奇,倒也不惹人起疑。言栀寻思着徐辞盈办事还是细致,难怪魏邤会找上她。
林随意一甩鞭子,调转方向,“回去了吧?”他朗声问道。
“不回去还能去哪?去你家麽!”言栀嘴上没好气,实则心中却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只是二人习惯不给对方面子罢了。
“我家在桃花岛,你这辈子还能不能去都不一定!”林随意笑道,他听到了车厢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言栀开着食盒在看里头的点心,“这麽馋?我最小的师妹都不爱吃甜食了。”
“滚回你那蚯蚓比蛇大的桃花岛去,别来惹人嫌。”言栀随口骂道,小心地推开食盒瞧着里头的模样,荷花酥、绿豆糕、绿茶酥、枣泥糕,四个一盒。
言栀瞧着合上盖子,又拿起了另一盒推开瞧着,却是云片糕、桂花糕、枇杷酥,佛手糕,同样是四个一盒。他寻思着,想来是每种四盒,共八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