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打发他走的,或是直接给言栀批个条子,让他回相府休息着罢了,但实际恐怕并不现实。
言栀懒得琢磨他的心思,说道:“谢兄有所顾虑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还有一桩事,不得不让我借员外郎之职便利行事。”
谢闻枝略略蹙眉,问:“何事?”
言栀歪头看他,目光却不同于方才明净,“栀子花香的事,谢大人早抛诸脑后了吧?”
江潜尚且还是疑罪未明,事一多,谁都会忘,但天下最不怕事多的便是皇帝,谁都会忘事,但他却记忆力好得很。
谢闻枝心中“咯噔”一声,他当真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突然,午时的钟声敲响,门外官员们成群离开了刑部大门,去寻酒菜去了。
谢闻枝起身道:“此事搁置已久,是时候去一查究竟了,但眼下却还有更要紧的事。”
言栀懒懒看向他,擡了擡眉。
“回相府,去笠山,”谢闻枝看着言栀的目光多了几分疏离,“陆相宜可是昨日便醒过一回了,再不去伺候,恐怕于我于你都不是一件好事。”
当真也是翻脸同翻书的人,刑部的匾额淡淡露着肃杀,更可惜的是尚书大人恭敬守礼,却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
江潜无事时便喜欢坐在门口晒太阳,便是在相府的牌匾底下,眼前便是大街,熙攘攒动的人群,他身着常服看着一份份公文的模样不知引得多少少女陡生怀春之情。言栀骑着汀芒与谢闻枝并道而驰,汀芒的雪白鬃毛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江潜只消一眼,便能找到言栀的身影。
马背上的少年也是散着光芒的模样,引得丞相不禁起身向前迎接。
“小心些。”江潜笑着扶他下马,之前的六七年里他无数次这样幻想着,在相府的大门口,或是幽静的书房院落内,迎接言栀的归来。
一双绸面马靴踏着阳光,谢闻枝没有理会二人径直便进了相府,言栀与江潜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潜看着强忍着笑意的言栀,同样好笑道:“你惹谁不好,惹他?”
言栀半是玩笑半是不屑道:“谁惹他了?是他自己想不开,上一秒还在教我刑讯逼供,听到钟声一响便翻脸。”
他们两徐徐在院子里走着,林随意随即关上了大门。
“怎会如此?他一向行事沉稳。”江潜思索道,语气中甚是不解。
言栀摊了摊手:“他自己提到陆相宜,一提到便不开心。”
江潜闻言敛笑肃容:“情有可原。”
谢闻枝回首时的笑容有些僵硬,狗叫有贼,谢闻枝笑便是出了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语气阴阳怪气道:“大人,公子,何时动身?”
江潜脸色泰然,还存着几分玩笑后的欢愉,他吩咐林随意套好了马车,道:“这便动身,碎云準备了斋饭,我们上山去吃。”
言栀一听“斋饭”二字神情大变,还未等吃,胃里便是一顿翻滚,“我我饿”
“我偷偷带了吃食,别说话。”江潜看着他的表情也笑,颇有些酣畅之感。
三人从后门坐上了马车,却不想风起萧瑟,方才还是豔阳天此时淅淅沥沥又飘起了雨,裕都一向是风云变幻,天象莫测,像是个素来没有神仙庇佑的古城。赭丘已然是一幅暗黄颓唐模样,而笠山却依旧郁郁青青,孤山一座,这是文人雅士遗忘的绝美景致。
马车行驶在小路上,路过村舍阡陌,枯黄的落叶随风卷起,跟着飘扬的雨丝落在了马车上,谢闻枝在车内也不禁夹紧了衣袍,他暗暗记下了来路。
碎云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他与江潜一同前来,无非是怕招人眼目罢了,但四周不但人烟稠密,而且还时不时穿梭与村落之间,林随意偶然还会轻甩鞭子,提醒农妇注意车舆,这与招摇过市又有什麽区别?
谢闻枝的心思,江潜洞若观火:“刻意躲避反倒适得其反,恰似静中有动,但还有更关键的一点,不在路线之上。”
谢闻枝揣度着,却也没发现什麽端倪。
江潜悠然而笑,道:“是这辆马车,这马车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谢闻枝眉宇冷凝,“云岁骛知晓此事?他可是皇帝鹰犬,旧时的敌国暗探,手段并不简单。”
江潜默不作声,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言栀,言栀察觉到了他俩不约而同投来的目光,敛了敛飞至九霄云外畅游的心神说道:“与云岁骛合作的这两天,我倒觉着他也并非全然诚于陛下,虽说他演技极好,所表现出的也的的确确像是皇家训练有素的鹰犬。”
“竟然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看出他的心思?”谢闻枝微眯起了眼,言词冷淡。
言栀扫了眼江潜,踟蹰道:“我若我说,我会读心之术,谢兄可信?”
谢闻枝神情未变,目光紧咬言栀的双眸,在他的逼视之下,言栀这次长叹一气,全盘托出:“好吧,我说实话。我与他见面时便是互相交换的秘密,我将我们的计划告知与他,但只诓骗说是想借此机会除去陆家人,也没有交代陆相宜不会死的事实,而他却说他自己已然找到了幕后真兇,但愿意与我合作一试。”
“是谁?”惊愕之色顿时铺面谢闻枝的整个脸庞,当下他已然顾不上自己是否失态。
言栀得了江潜肯定的眼神后,底气十足道:“他说,是陆相宜。”
“荒唐!”
言栀见他要发作,连忙提高了音量将他欲说的话全然压了回去,“谢兄!你仔细想想,他为何如此断定便是陆相宜?云岁骛在衆目睽睽之下的暗示,实则是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