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皇五年前曾见过李尚,那时的李尚跟在尤无机身后,谨小慎微当着狗腿,与此时所见的模样,截然不同。
林知皇轻笑了一声,认真地打量牢栏后的李尚,而后缓声问:“你当初为何投效鲁王?”
李尚心里想着自己今日必要命绝于此,便欲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活的不那么卑躬屈膝,腰背挺的笔直,满脸桀骜道:“鲁王他就是有万般不好,但他有一点好,就是他收人不看出身,世家也好,寒门也罢,庶民更无事,只要有才得用就可。而且,鲁王对看重的人,出手赏赐也大方。”
林者云听闻李尚此话,立即就鄙夷的指着牢栏后的李尚道:“庸俗!你这小人,好歹也是文士,怎可为金银之物就”
李尚听到这里,隔着牢栏就呸出一口唾沫,喷了说话的林者云满脸:“滚蛋!我庸俗?我李尚就一庶民,和你们这些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世家子不同!你知道我家,为了能让我学得文之一道,付出了多少吗?”
李尚喊出这句话时,面色越来越凶狠,眼角处却不停有泪淌下。
林者云被李尚喷了满脸唾沫,本想凶回去,但一见李尚这副凶狠模样,又有些悚,不由退离牢栏远些,怕李尚发狂伸手出来抓他,而后又指着李尚,可怜兮兮地侧首望向林知皇,这是指望女儿为他出头的意思。
林知皇:“”你还记得你才是爹吗?
花铃:“”主公的爹,怎么看着与越公子,倒有几分相似?
李尚:“”这惯会装模作样的东西,怎么在其女面前,也装模作样?
李尚在人生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到底不想再动脑子琢磨林者云究竟是何人,很快斩断这些思绪,继续骂道:“我平生最恨你们这种世家出身,却视金钱如粪土之人,明明你们没用自己的手,赚出过一个铜钱,却穿金戴银的去鄙夷,去唾弃为了赚钱而努力的他人。”
林者云见林知皇看着李尚不理会自己,面红耳赤的出言反驳道:“你这小人,就是贪财,也要看贪何人的”
“呸!”
李尚又是一口唾沫吐出,瞪向林者云:“何为贪财?我这叫凭本事赚钱!如何叫贪?”
林者云怒:“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若是做君子就要让我家里的人饿死、病死,那我不妨去做小人!”
不食人间烟火的林者云跳脚:“你个小人”
李尚大声的呐喊宣言道:“我就是小人!我就是不顾道义,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也要改变自己出身的小人!”
林者云语塞,再也说不出驳斥李尚的话。
李尚目光如炬的看着牢栏外的众人,似乎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些什么,缓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李尚,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在地里刨食的贫农,到了我阿爷这一代,生了九子,家里人又都勤奋,未曾分家,力往一处使,便成了村中拥有最多壮劳力的大户。”
“而我的出生,又让日渐宽裕的家里,再变得贫穷起来。”
林者云听到这里,正欲喷回一句:你这小人就是克家里人。
但林者云此话还未说出,便被林知皇抬手拦了,并略带警告的给了一个让其安静的眼神。林者云虽然愤然李尚,但也听女儿的话,闭了嘴。
“因为我聪慧,且有向学之心,阿爷大喜过望,只道老李家终于有了改换门庭的机会。于是,我阿爷作为一家之主,说动全家人,不能埋没了家里的好苗子,倾全家之力,买了当地一个世家族中旁支入族学的名额。”
李尚说到这里,眸中浮起痛色:“阿爷彼时还不知,这大笔银钱,不过只是开始。书写用的文墨,竹简,每年要送给恩师的节礼,以及游学要用的银钱,渐渐地,将我们李家的家底,彻底掏空。”
“我李尚有八个叔叔,其中有三个叔叔,包括我爹,就因为那时使劲做活,要供我读书,如今一到天冷时,便瘫在床上难以动弹”
“因为这些不计后果,鼎力支持我的家人,才有了如今能识文断字的李尚。我李尚吸全家人的血,学有所成,没资格高尚,更没资格挺直脊梁!”
“我李尚要往上爬,更要赚来银钱,我爹,我叔叔,都等着我拿钱回去抓药治病呢!金银?你们这些世家子道来只是庸俗,可对于我李尚来说,这些金银非是庸俗之物,它是最高尚的物什,是我全家人的命!”
“从我李尚高高兴兴,心安理得的靠着阿爷倾全家之力,买来的入学名额,去世家族学学习文之一道的那日起,我就没了退路!我李尚便只能与庸俗为伍!金银,便是我李尚的命!”李尚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呐喊出来的哀言。
林者云听到这里,再也说不出他话,眼里亦是浮上水色。
而花铃,则是想起了当初他们花家,倾尽全力,供肖旗在方氏族学求学的日子,同样动容。
“啪啪啪啪!”安静地牢房内,突然响起掌声。
牢房内众人皆向鼓掌之人看去,却见是林知皇正鼓着掌,且目露欣赏之色的看着李尚。
“好个‘我就是小人’,确实,何为贪财?你不过是靠自身之能在鲁王那处赚得自己该拿的银钱,如何又叫做贪呢?”
李尚一愣,倒是不知眼前的这位林府君,究竟是何意了。
林知皇抬步靠近牢栏,含笑轻声问:“如此说来,鲁王对于你而言,不过只是你向上跻身,赚取金银的通道?”
“是又如何?”李尚抹了把脸,对上林知皇看来的视线,态度依旧放肆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