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后走出一个明显瘦了不少的宁元:“宋影山夜闯明家后院,侵犯明家三女明昭娣,事后恐事情败露遂杀人灭口,人证物证俱在,”他目光灼灼,瞪着宋影山高喝出声,“把人给我拿下!”
即便骤逢突变,不明因果,宋影山面上也没有别的表情,他看向宁元,心底连日来的不安在宁元那句话落下时便跟着落地了。
原来是这样。
想到他刚从许康顺府中带出又丢进府衙的许奕,宋影山忽然想笑,可这又实在没什么好笑的。
是他被丢进这个幻境,是他自己为了出去才帮的明家,他自己的选择,与别人的选择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早就想到明家有可能为了不得罪许康顺而选择放弃追究此事,如今也确实如他当初所料,实在没什么好意外的。
让他意外的是,明正直会选择拿他当替罪羊。
宋影山看着宁元,平静道:“宁大人近来消瘦了。”
宁元横眉冷竖,还未开口斥责,听见一幼童声远远传来:“宋夫子……”
明观棋两日未见宋影山,加上那日听见父母的谈话,这两日都没睡好,夜间的动静很快将他吵醒,他一听下人说起“宋公子”,连忙披上外衣就跑了出来。
明正直一惊,扭头就看见疾奔而来的幼子,他怒视着明观棋身后跟着的两个下人:“怎么让公子来了!”
明观棋“呼哧呼哧”跑到了明正直跟前才看到被人围在中间的宋影山,他歇了两口气,笑道:“儿子没有睡着,听他们说宋夫子来了,就想来看看。”他说罢,看了一圈人,不解地看向宋影山,“夫子这是要干什么啊?”
宁元盯着明观棋笑了一声:“明小公子啊,来日平步青云,可要念着下官啊。”
明观棋不懂,扯着明正直的手指小声问:“父亲,什么是‘平步青云’?”
宋影山眉心微动,几乎瞬间就理清楚了其中的门道——明家世代从商,哪里来的仕途一说?
他又想起那日在茶楼听见的六殿下要来此一事,这时是真的没忍住浅笑起来。当时他想的是,可以借这位六殿下之手直接定了许奕的罪名,却忘了他庆幸时许家应该无比紧张。
命悬一线时自然手段也就多了起来,不就是一个官位吗?有什么给不起的?能比儿子的命还重要?
只是此事在阳罗县闹得很大,没有一个合适的收尾在六殿下那里也说不过去,那当然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身为知情人,又有一个备受尊崇的老师,如果不能说服他作壁上观,来日他就是许家和明家最大的威胁,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宋影山不合时宜地想起他在茶楼听到的第一句闲言碎语是:说句不好听的,明家这三姑娘啊,还真是给她那四弟引路的。这不,事儿办到了,人就走了。
一股悲凉顺着软香散的药效爬遍全身,宋影山想:“昭娣,好一个‘昭’字。”
何止呢?连人走了,尸骨都要拿来继续铺路!
明正直并不想让明观棋看到这些事,更没有想到他如果看到了要怎么解释,他脸色煞白,还未出言就听到宋影山清冷平和的嗓音:“‘观棋不语真君子’,观棋可还记得这句话?”
明观棋看向他笑起来:“记得,这是宋夫子第一次夸我名字时说的话。”
“是你爹爹起的好,毕竟落子无悔大丈夫。”宋影山也笑了一下,“那观棋记得,从今日起,就要做到了。”
可是现在没有在下棋啊?明观棋不懂,他想问,但人太多,他不想说太多话,于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真的闭上嘴不言语了。
明正直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难言,宋影山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今日来找明家主,是想说许奕下落已经找到,不过如今看来,这消息也不甚重要了。”他微点了下头,“深夜叨扰,多有不便,宋某告辞。”
宋影山看向宁元:“刚巧,我送给宁大人的一份礼也放在了府衙,想必大人还没来得及看,我同大人走一趟。”
他说罢,率先转身离开,围在他身后的官兵步步退让,一群人如潮水般涌出,明家后院的火光逐渐暗下去,明观棋扯了扯明正直的袖子:“爹爹,宋夫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明正直低下头看向儿子,嘴唇蠕动,半晌才发出声音:“宋夫子师从司空夫子,言辞深奥,爹也不懂。”
明观棋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是哦。那宋夫子还能在阳罗县待几天啊?儿子回头问问,也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宋夫子。”
明正直的脸颤了颤,而后揉了揉明观棋的头:“过两日爹帮你问问,快回去休息。”
明观棋的眼睛亮起来:“好。”
来处
阳罗县本就潮湿,更遑论地下,牢狱里火光微弱,薄薄的稻草铺成的床铺直往外渗水,处处充斥着湿冷的霉味儿,让人打心底就觉得沉闷。
宋影山已经被关了两日了,没有法力护体,牢房的寒气直往骨髓里钻,他无法躺进那几乎是水床的稻草堆里取暖,关节被潮气浸得僵硬发青。
他被推进来前,看到宁元诚惶诚恐给半昏迷的许奕解开绳子,连夜叫辆马车铺好又厚又暖的软垫给送了回去。想必现在外面三家也是其乐融融。
明日就是审讯日,牢房上方巴掌大小的透气口里有光束穿进来,下方有两只老鼠在他进来的第一天感受到活气,出来晃了一圈,没找到吃的,叫两声又回去了,自那以后,宋影山发馊的牢饭归它们享用。
宋影山站在牢房中央,看着那束光渐渐弱下去,大致分辨着自己还有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