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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这个笑话够他们笑一天，只有苏青青自己心里还是苦。转过去的第一天，小心翼翼避开走廊里诸多家属的视线。焦虑使人疑神疑鬼。等待使人暴躁。经济压力使人愤怒，要理解他们。可是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别和他们对视，但是不能显得倨傲，也别露出慌张，要沉稳！要平静！来块牌子吧，写上“我来此地与贵亲属之病毫不相干”！我愿意举！可是不对呀，怎么可能毫不相干，马上就特么要相干了！这小小的一个通道，竟与奈何桥有些相似。护士长一脸晦气、语重心长：“你们能被要过来，说明综合素质还是不错的。但是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跟你们在科室里可不一样，处处都要细心！处处都要小心！啊？凡是让你们注意的地方，一点儿都不能马虎！好好学着，尽量不要失误啊！”废话特么多！说点能缓解压力的话会死吗？！新人神情闪烁地点着头，脸上都是生硬的笑容。护士长心里也叹气，缺八个人就给弄来俩，哪个看起来都不够壮实。能怎么办？话都不敢深说，怕这俩也被吓跑了：“但是也不要过于紧张，得有应变能力！机灵点儿！我会盯着你们的，有问题及时汇报。找你们老师、找我，啊？行了，抓紧时间熟悉熟悉吧。”苏青青他们就跟在老师屁股后头熟悉熟悉。icu里基本算是安静的，如果能忽略了随时报警的机器和痛苦呻·吟的病患的话。地狱会比这里更让人心凉吗？秃头真的是个笑话，基本等不到秃的那天，大家先要得个心悸的病。后话休提，先看好逃跑路线。就门口一个保安，真出了事屁用没有。害人之心是没有的，可是得防着变炮灰。icu啊，好高大上的一个地方！有病没钱进不来。开在地狱门口的销金窟。矛盾大大的有。病人活一天，家属忍一天。病人一死，各种都来。任何冲突都源于利益争夺，医患矛盾又能有什么例外？公平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全社会经历了改革的洗礼，钱是真的多了，医疗资源也比从前多了，但是矛盾越来越深，越来越尖锐，为什么？大学一扩招，大学生就不值钱了。老苏说的对，如今几乎连狗都不如了。医疗普及又如何？大多数人都能看上病了，你们就会满足了吗？笑话！你们只会要求药到病除。为什么不呢？看病这样贵，一家人里只要有一个生了大病，就足够让全家人都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中产阶级，你们不要沾沾自喜，今个儿买房、明个儿要换车？没事儿出国玩儿一圈？你们距离破产只差一场病。一场不够的话，那就两场。你们以为你们能承担得起多少条命？够不够一家人的？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如果居然治不好、治不活呢？不是扁鹊转世，也敢腆着大脸说自己是医生？还收钱？！有命收、也得有命花！平心而论，病患的情绪是很容易理解的。问题只在于没有办法解决。只好把气都出在医生护士身上。没办法啊，谁让这些人站在风口浪尖上……想打别人、够得着吗？还是你们扛起来吧。如今的社会新闻上，对着医护喊打喊杀的事情可是越来越多了。不敢说都无辜，哪里还能没有人渣呢？别说单位里，连家里也有。可是把无辜受死的同僚们堆成一堆儿，也够可观的了……都是那么多年辛苦念出来的，上了班也没停过考试，一朝成为灰烬，谁能不痛？谁能不恨？声音逐渐大起来了，似乎很可怜的。但无辜并不等于弱势，两相比较，患者永远还是更弱的一方。知识、信息、经验、资源，没有一件事是能够让医患双方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怎么沟通？出了问题，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没有给我们治好！道理什么的，听不懂。理由那么多，很专业啊，很牛逼啊，但人可是没了，你不负责吗？！你的专业怎么没用了呢？你救人的时候为什么不牛逼了？没有人敢说：“好吧，是我们无能。”承认了，还怎么跟死神抢人呢？太影响士气了，不用等着谅解了，同僚们会先砍掉你的头。这个时候只能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很苍白？那有什么办法呢。你们要患者活得久一点是吗？行吧，上机器。不能自主呼吸的、深度昏迷无法进食的、器官衰竭的……上机器！插管子！让他们再“活”几天！苏青青刚毕业的时候差点被吓尿，但她不敢说：“让他们死吧～，命是买不来的！”。除非她是真的想死。那就天天盯着吧，有痰的吸痰、有水的抽水、不会吃饭的插根管、不会排尿的插根管、不会呼吸的，切开脖子插根管、大出血的可以一直输血、器官衰竭的机器不停也能维持……把浑身上下都插满。这就算是抢救“有效”了。你以为呢？漫天撒钱，尊严还是没有的。别太狂妄可以吗？如果有可能，他们其实是主张永生的吧。太贪婪了。耗尽一切资源，竭尽全力拉大贫富差距，只为了他们那个小圈子里的人能享受更多。可是延长了寿命，并不等于减轻了痛苦。有时候往往是延长了寿命，就延长了痛苦。不管，好死不如赖活着。谢天谢地，科技还没那么发达，死亡面前仍然人人平等。世间唯一的公平。当然也不会绝对公平。没钱？管子就别插了吧。回家吃点好的不好吗？最纠结的永远是中产、是小康。没有足够的钱，却管不住幻想。生命可贵。可是真的贵啊。除了实在心疼钱不肯治下去的，大多数人终究都会选择过度治疗，哪怕是直接告诉他们基本不会起作用了也不行。平日里相对无言，说要生离死别了，感情就泛滥。人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最怕的就是感情泛滥，糟透了。一切麻烦都是从这里来的。终有一死？扯淡吧，一定是你们哪里没做对，错的总不会是我们这些掏空了家底感情激荡的无辜老百姓啊！你们欺负我们不懂，编出理由来骗我们的！金钱的味道一定是很重的，所以这世上有战争贩子、毒品贩子、抢劫杀人者、谋财害命者、诈骗犯……和医闹。空手套白狼，多大的诱惑。菜鸡互啄伤亡有限。有人帮忙下黑手，水就可以越搅越浑了。凡是死了的，都是炮灰。炮灰懂吗？就是风一吹，呼，烟消云散。连解气的作用都起不到，用处是没有的。不。可以为仇恨增添力量——哦，原来还能更糟糕。牵扯到利益，人就不是人了。那么，有什么工作，是可以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呢？苏青青低头看病人，抬头看仪器，就是不看玻璃后头晃动的那些脑袋——谢天谢地，他们轻易进不来的。可大约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被激怒。硬着头皮出去，开口就是又该交钱了——别的话基本听不进去，听进去了也无法做出判断，徒添猜疑……就知道要钱，里面躺着的是他们家的谁谁谁，根本不关心！——不被信任也是难免的吧……但是不能让他们进来，浑身管子的人，哪里禁得住交叉感染？而且有些人，天生就擅长帮倒忙。一般的护士都不敢随便给调进来，宁愿让三个半人干十个人的活儿……能者多劳吧，累死了算拉倒。苏青青攥拳，给自己鼓劲：加油！会活着熬过去的！三个月、最多半年，申请转科！天天往里倒贴钱，能好意思一直压榨我吗？！但是要先熬过去。指哪打哪，不吝力气，先当自己是个护工。当护工好啊，添水喂饭、擦屎倒尿，偶尔帮着翻个身，只要别伤着患者，也别被患者伤到，就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