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展听了这话,却想着,是安璐妈妈把安茹叫过来打听他的情况的。
安璐妈妈又问佟展:“打算在这玩多久?”
佟展说:“很快就走,我今天还要去高淳看一个朋友。”
安璐妈妈说:“这样啊!那我今天就不留你了,也是我实在有事走不开,安璐又不提前告诉我你们过来。这不,安茹的一个姑妈家里刚换了新房子,下午还要赶去给他们去庆祝一下。你不知道,现在这边不比你们城里,换个新房子还要搞个什么乔迁的仪式,还不能不去,否则下次见面指不定怎么奚弄你,你叔叔也少不了要陪几杯酒,弄得人心力交瘁的。今天招待不周,实在不好意思啊小佟,一会呢让安璐带你去无想山转转,就在南郊,离这里近得很,我们就不陪你了。”
从溧水回来之后,佟展对安璐的感觉变得很微妙,他觉得他们的感情里掺杂了许多世俗的味道,像是清香的白茶中加入了几滴油,喝下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每次和安璐聊天,心里也变得不那么自然,言语出口之前,他都要先自衡量一下,仿佛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台阶,他要站在这个台阶上,向另一个台阶上的安璐说话,说不上生疏,却若即若离的,再也不能推诚相见。
又一年春天来临了。
陈渝先还没怎么注意,可是一抬头,满街上的梧桐树叶已从远处漫了过来,把整个街都覆上了,便似千里搭长棚一般。
有一天,他正上着班,突然接到了冯碧江的电话。
冯碧江的考研成绩出来了,他报考的是南京大学商学院,分数比招收分数线高了三十几分,因为之前没联系好导师,他跨专业录取也不是十拿九稳,也就没有告诉陈渝——如果最终没能考上,他自觉是无法面对陈渝的。
打电话给陈渝,刚好是冯碧江来南京复试,他已经等到了心仪的导师给了接收的许可,又觉得自己的复试成绩不错,所以专门来向陈渝报喜。
冯碧江请陈渝在中华门附近一家餐馆吃饭,陈渝本来说由他来请并为冯碧江庆贺的,冯碧江说:“别人都可以请客庆贺我,唯独你不行,你要是不让我表达一下谢意,我以后也就不来找你了,连带其他同学我也不用找了,因为实在汗颜嘛。”
陈渝也就由了他。
陈渝下了班就直接去了吃饭的地方,他到场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一桌人了。陈渝一看,都是熟悉的面孔,冯碧江坐在正中间,左手边是秦晓飞和章中旭,他两人是他当时在冯碧江住院的时候看到的;右手边是佟展和林芃菲。
陈渝就坐到了冯碧江和佟展中间。
冯碧江没提前和陈渝说有其他人,但陈渝也知道他不是很擅长沟通张罗,不周到之处也不怨他。
冯碧江随后招呼大家倒上酒,共饮了一杯。他虽然很热情,却还是不善于表达,只带着走了一个酒;心里很感激陈渝,又不会说那些感谢的话,待要给他介绍在座的人,陈渝又说都认识,他就只得不断对他说吃这个吃那个,然后再去和秦晓飞聊天。
陈渝对于今天的场合觉得很诧异,看到秦晓飞、章中旭两个人也十分意外,但他隐约听到冯碧江和他们在聊什么联盟、什么比赛的事,又听不清,也就没多问。他把眼睛看了一下佟展和林芃菲,他俩也正自说着话,他也就没趣地自己吃着东西。
林芃菲当时也去医院帮佟展值过班,陈渝只是没碰上,这是毕业之后第一次看到他。
对于林芃菲,陈渝能够想象的是他烈火轰雷一般对自己的怨恨,至于自己对冯碧江的帮助,在他眼里怕也只是做做样子的糊弄,因而心里对于和他见面,始终抱着一种面对劫难的准备。
但是陈渝想,无非是一种卑劣,他可以像严征荣说得那样,把自尊全都甩在空中,任由风吹去。
林芃菲果然像冯碧江说的,瘦了很多,脸上的肉像被抽走了一大块一样陷了下去,显出一种严酷的英气。他的眉骨上留了一个疤痕,清清浅浅的,挤占着眉毛的一点空间,像是个微观的一毛不拔的盆地。他大概是把它当作战利品来炫耀的,因此也不去修整。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话多,见面之后,他也不和陈渝打招呼,只顾自己吃饭喝酒,或者跟冯碧江、佟展聊天。他知道佟展在看房子,就问他道:“你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佟展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答话。
林芃菲知道他的难处,忍不住骂道:“楼面价拍得这么高,面粉和面包的价格都快一样了,能烤出好面包吗?最后都他妈盖成烂尾楼!”
那边章中旭笑着怼他道:“还不是你们这些本地人炒出来的吗?”
林芃菲眉上的疤就是章中旭造成的,心里对他有气,因为有冯碧江夹在中间,他也没表现出过分的敌意,只冷冷地说:“是他们那些本地人,我这种本地人是从来不会去投机倒把的。”
他说完喝了一口酒,吃了两口菜,举起三根手指抽了一口烟——他抽烟的时候喜欢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共同捏着烟屁股,送到嘴边的时候带着万种柔情,仿佛把别的一切都不看在眼里一样陶醉,又像是在品尝一种难得的香料,嘴里却意犹未尽地骂道:“那些房产销售的嘴脸简直可恶,虚抬房价房租,误导民众哄抢,还一口一个哥,一口一个姐,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做的却都是鸡鸣狗盗的事。这么一味地拍马屁,就不觉得害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