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大学生活,眨眼间就过去了。
人们总是喜欢怀念,喜欢贪恋地回忆过去,在人一生所有的经历中,大学想必是最特别的——如果时光倒回,或者让每个人做一笔替换交易,大多数人大概都愿意用别的时间去换回大学的时光。
幼年不更事,童年又懵懂,中学太苦累,工作不自由,唯有大学时光中每个人都时间充裕,好奇充盈,精力充沛,又都志向飞扬。每个人都可以恣意挥洒自己的性格,不用考虑其他种种,像是飞翔在晴空万里下的鸟儿一样,远离疾风劲雨、猛禽猎鹰,消费着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
临近毕业,所有人的心情都开始沉重起来。这次毕业与以往的几次都不同,这次毕业就要告别自己的学生时代,跨入另一个人生阶段了,一切的不痛快也都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曾经的计较、争论、矛盾、冲突都将变成过去,曾经的欢笑、欣喜、激动、兴奋都会变得闪闪发光,在毕业典礼上,在工作岗位上,在今后的生活里,在往后的余生中,不断地被提起,被怀念。
陈渝宿舍里的同学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摆摊售卖了,这是金陵大学每一届学生的最终保留项目。
每天天亮之后,玉兰路就成了陈渝小时候在老家乡镇才能看到的那种乱哄哄的集市,即将远离校园的学生们很早就起床,抢占交通位置不错又有树荫遮蔽的地段,把自己不能带走的物品归置摆放好,营造成奇货可居的摊位。
他们售卖的品种很多,有穿过的衣服鞋子,有掉色的茶杯书架,有复古的光盘磁带,还有崭新的复习资料。
很多同学天生具有营销能力,他们会熟练地向学弟学妹们兜售用过的旧外套,也会在兜售过程中和他们侃谈曾经或光辉或波折的流年,还会在结账的时候跟他们条理清晰地讨价还价。
有的同学不太会吆喝,但并不影响他们出席这场热闹的心情,他们只是把东西排布好,作为看守者等待南来北往愿者上钩的人。
那些被兜售的物品中也不乏珍品,然而到了最后大减价甩卖的时候,很多人才能留出一点关心的余地,注意起曾经处心积虑得到的已经折旧了的资料,回想起曾经费尽心力获得的已经磨损了的奖品,嘲笑着那些哭笑不得的已经泛黄了的收藏。
他们会在售卖过程中调笑曾经喜欢过的如今已经过气的明星,感叹也曾为哪本书上的主角悲痛伤心过,回忆使用那个花里胡哨的背包时的懵懂岁月,吐槽专业课书上记着的歪七扭八的笔记。
陈渝想,同学们手中的这些物品也要像妈妈常唠叨的缝纫机,或者姐姐常提起的雪花膏一样,成为过去的记忆了。
快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有个女生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衣摆蹭到了他。那女生穿着清丽的淡红色长裙,脚上是一双秀气的白色球鞋,她跑到前面的一个摊位上,对着坐在摊位后面的一个男生说:“欧阳雄,我喜欢你,你如果也喜欢我,下午三点到教学楼门口来找我。”她一边说一边用力跺着脚,仿佛说这些话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那女生就站在陈渝前面五米远的地方。这地方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大家起哄的声音蜂拥而起,很多摆摊的同学和路人一起围了过来看热闹。
那女生可能也没有预料到人群围过来的速度,她讲完那几句可能准备了很久酝酿了很久犹豫了很久也鼓励了自己很久的话后,就转身跑了,围观群众传递给她的压力让她还来不及去看男生的反应。
“同学不要跑,我们支持你!”
“姑娘好样的!”
围观的群众还在拼命起哄。女生用一只胳膊挡着脸,跑得更快了。
女生走后,大家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叫欧阳雄的男生。那个男生有点黑黑的,正躲在树后羞涩得不出来。
有人在旁边喊:“怂什么,去呀!”
引得观众一阵大笑。
在大家的共识里,大四的毕业生仿佛就应该这样,要有十足的勇气,更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要摒弃所有的拐弯抹角去表达爱,要喊几次楼,要把全班的异性同学都搂一遍,要把自己完全摊开了给别人看。
陈渝在观众的起哄声中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等走出玉兰路后,他又掉入了那种低落的情绪里,那情绪像是一伙强盗,一到没人的地方,就把他的心神掳走了。
他几乎每一分钟都在想念罗文雁,想他们的起初和过往,有的时候是主动想,等到不想去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控制不了大脑,还是想。
他得出结论:想象和做梦是同一样的东西,并不被主观意志所控制。
他的情绪一会自责,一会愤怒,一会失望,一会感伤,有时还会有一点点庆幸。
他不想让自己总在思念中打转,期望这毕业季能快点结束。
他恨不得马上就去公司报道,可是公司通知他说要到七月份才能办理入职手续,他由此更加烦躁——学校六月二十几号就要开始清理宿舍了。
拍毕业照那天,天气很好,学院的同学都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在学校主楼门口的草坪上有说有笑,阳光照在他们脸上,格外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