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考研班老师,不过是做总结的工作,把那些知识点全都收集起来,再在课堂里像放鸽子一样放出来。陈渝的工作就是把这些鸽子再收集起来,预备着讲给冯碧江听,再帮他到处搜罗一些对应的试题——很多他都要亲自做过一遍,以免提供错误的典型。
他觉得,自己毕业之后好像都是在做这些总结性的工作,习题是一方面,往日的过错也是一方面。
他现在工作还是很奔波,常像是在完成紧急命令,每天下班走出公司的时候,都觉得身心交瘁的疲累。然而每周末抽两个半天的时间去考研班学习,让他心里有了点奔头,因此惨然中倒也有了点欣喜。
一直到过了九月,陈渝才慢慢从毕业和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慢慢抬头看头顶的阳光,慢慢找回一点生活的乐趣。他感觉像是醉了一场酒,才从晕厥中恢复过来。
酒醒之后,他才感慨,毕业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东西,而爱情却更加让人折磨,常常预料不及,便如一阵来去无踪的风,时而明媚,时而阴暗,时而意外,时而伤感,又像是有注定的模式,快时花开春暖,痛时风冷冬寒。他的心情便在这多维的交替中颠沛流离着。
他意识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成见的改变,往往有两个原因,一是自己亲历了别人的经历,二是自己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近来,他时常会有一些罗文雁式的思考,他逐渐能体会她为什么会对一些事计较,为什么自己总是容易惹她生气。譬如现在,他渐渐领悟,仪式感是生活中多么重要的环节,他毕业时送走的一些同学偶尔会发短信或者在网上主动和他联系,这让他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以前他不喜欢过生日,觉得自己生得并不伟大,生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现在他则常后悔,觉得生活平淡无味,没有能够抓住回忆的把手,没有突然的悲伤或喜悦,像一潭不冷不热的死水。
他觉得,用仪式在生命的某些阶段做一些适度或者严正的总结,不单是维系感情的需要,也是一种虔诚的心态,自己应当心怀敬畏地前进,而不是盲目平淡地生存。
没有调味的生活,再多也没有意义。他认识到,以前自己对所谓的“无意义”的形式的逃避,实则是对坎坷人生和艰难人情的逃避。
他也因此痛心地想,罗文雁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她走得该是多么落寞,多么悔恨。
他和罗文雁的分手也是没有仪式的,像被随意抛却的纸片到处飘着,也因此他总觉得她还没有走远,总想着她还能再回来。
陈渝第一次去冯碧江家的时候,很受了些波折,主要因为路不熟,很多时间都耽误在问路上了。
他周六早上从南京出发,坐在大巴车里,车上满是些坐得歪七扭八的乘客。他喜欢这种安静的清早,仿佛这世界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是清醒的,也只有他们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去哪里,因而有一种怪异的舒畅之感。
他看着车窗外,风景匆匆而过,感到时间过得真快,像是天空掀了一把季节的帘子,目光所及已满是秋了。人言洛阳花似锦,身在狱中不知春。
那安安静静划过的白墙黑瓦和正渐渐变黄的杨柳枝叶,汇成了江南独具特色的秋景。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错不在她,却在我。”陈渝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他现在不能欣赏美景,不能放松思绪,因为一旦这种时候,总是会想起罗文雁。
他承认自己有很多过错,有很多对不起,然而大多数对不起都是虚幻的,不能跟罗文雁在一起才是最罪过的对不起。他现在想想,她当时对自己是多么依恋,她又是那么明理,那简直像是放在自己面前的一道轻而易举的算术题,不用费力就会做,却被自己做得一塌糊涂。
然而,他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因此还无暇去找罗文雁。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困意氤氲的高速路上很快就过去了。陈渝打听了几个公交站的方位,又花了一个小时才辗转到冯碧江家。
冯碧江的妈妈准备了很周到的饭菜招待他。他才知道,原来香椿头、马兰头、菊花脑和荸荠狮子头都是南京的特色菜,关于荸荠还有一段有意思的绕口令,冯碧江他们家的人都会念:
荸荠荸荠有皱皮儿
皱皮上面藏着泥儿
旧甘草皮上的泥儿
去甘草皮外的皮儿
荸荠没了皮儿和泥儿
干干净净吃荸荠儿
冯妈妈调理这些野菜的功夫很驾轻就熟,都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香味——淮扬菜的灵魂也就在此,让陈渝赞美起来也丝毫不违心。那时节又正赶上螃蟹开捕,冯妈妈同时还蒸了一屉子螃蟹,强迫着陈渝蘸着醋泥吃了两三个。
后来,冯妈妈去收拾餐余了,陈渝就在冯碧江床边坐下。
当他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放在冯碧江被子上的时候,冯碧江震惊异常,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要不是腿受伤不方便,他几乎就要从床上跳下来了。
看着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笔记,冯碧江在很长时间里都觉得不可思议。他问陈渝道:“都是你自己看书记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