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芃菲等他稍微冷静下来,问道:“跑团里的其他人听到这些都什么反应?”他心想,那钟鸣不过是个学生社团的团长,他的话也不是什么谕旨纶音,跑团里的人凭什么对他言听计从?
张甫元恨恨地说:“其他人没人说话!大三年纪有几个跟钟鸣关系不错的队员,估计钟鸣私下里也做了点他们的工作。”
佟展却很能理解,对林芃菲说:“你没参加过什么社团,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也正常。这个其实十分可笑,大多数大一大二的学生都是很迷茫的,你给他热闹,他就觉得大学应该是热闹的,你给他无聊,他就觉得大学本来就很无聊,他们只按习惯行事,才不会去想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算计。你还记得当时宿舍为网络的事与学院老师大闹,除了你们几个,其他人其实都是只想知道结果,并不想费神。钟鸣是学长,又有冠军经历,因此对他的话,跑团里的队员大都不会去反驳。”
季云帆“嗯”了一声,说:“就像政府职员一样,只按领导的安排执行工作,他们才不愿去想领导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佟展说:“秀才说得没错,这种现象其实就是一种拍马屁,只不过学生中,大家都比较隐晦,甚至连自己拍了马屁都没有察觉到。但是工作的人明显要过分一点,大家拍马屁的时候根本不用商量,张口就来,步调还格外统一,像是在哪个部队训练过一样!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反过来也成立,没有牵头的,一个团体也能正常运行很长一段时间不受影响。就像学院的学习部,没有部长,照样有人去点名,去查课,也有人把数据报给老师。”
佟展这样说着,却感到一种蝼蚁般的宿命之感。他在学院里虽然只是兼职工作,却已深深觉得,有些团体就像汽车,牵头人仿佛汽车司机,加速剎车转弯倒退都掌控得了,可算是良性的团体,而有的团体则如马车,牵头人就像马车车夫,对于常走的路,车夫睡着觉,马儿也能把车子拉到终点,对于不常走的路,车夫和马儿一样,都是一抹黑。他因为感到失落,竟不想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冯碧江问张甫元道:“下周就是个人赛了,你还不去跑团吗?”
张甫元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要去!我报名了,也训练了,为什么不去?管他什么阿猫阿狗。”
冯碧江笑着说:“那你也要喊小黑一起来,我怕他赌气不来。”
后来他们又聊了点别的,到了晚上十点多,呼啦啦一群人离开宿舍,又喊上张坤等人,出去学校吃夜宵了。
出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因怕雨下大,几个人又踢踢踏踏地跑上楼去拿雨伞。
现在爬七层楼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并且毫无心理障碍地上去再下来。
走到玉兰路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林芃菲眼尖,认出是篮球比赛时给佟展送创可贴的女生,就拉住佟展指给他看。
那女生正是理学院跑团团长安海荣的妹妹安璐。她没有带雨伞,正小步快跑着,像是追风筝似的,跑几下再停下来快步走几步。碰到佟展他们之后,她因为跟冯碧江认识,就跟他问了声好,又兵荒马乱地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林芃菲使眼色道:“佟展,你不送送人家吗?”
经林芃菲这样一说,虽然安璐拒绝说不用,佟展不送也不行了。他撑伞走到安璐旁对她说:“没事的,我送你吧,雨越下越大,女生宿舍还很远呢。”
他们俩并肩走在校园里,细密的雨丝连串落下来,透过路灯看去,仿佛天上在不断地往下掉水晶。
安璐的皮肤很白,所以尽管淋了雨,头发上聚了几滴略显狼狈的水珠,也还是显得她的面容很绮丽。
玉兰路上的梧桐树很高大,黑黢黢的,像一排安静的巨人。路灯矗立在那巨人中间,小鸟依人的,像一种羞涩的依偎。路灯的灯光很昏黄,温柔地照在梧桐树上,两者在这雨中,有一种相依为命般的凄零之感。
安璐是个安静的女生,她在佟展的伞下慢慢走着,也不说话。佟展为了缓解尴尬,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从图书馆出来。
安璐说:“我在图书馆看书,一时看得入迷,就忘了时间。”
佟展问:“什么书这么好看?”
安璐说:“是一本很小众的书,你可能没看过,叫作《米》。”说着把怀里的书捧出来给佟展看。
佟展惊道:“苏童的书?”
安璐奇道:“你看过的?”
佟展“嗯”了一声,疑心她一个女生,怎么会选这么晦暗的书去看,又觉得实在凑巧,这本书是他大二时看的,很印象深刻,曾经熬夜苦读过,因为对书中的内容十分震撼,所以至今仍记得。作者苏童像是一个炉火纯青的厨师,将杀人越货、欺世盗名、姐妹相戗、家庭暴力当作预先准备好的食材,在对应的火候加入书中,熬制出一锅充满自私与欺骗的罪恶的乱炖。他当时看的时候就深有感触,觉得如果一个人以罪恶待人,那他收到的也必将是其他人罪恶的反馈。他想,苏童大概是想以此激发人们对自私的审视和对美好的珍惜,但那种激发似乎太过隐蔽,他也是回味了很久才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