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消息,就劳你在祭祖时告诉老人家一声。”
青年人应了,又问谌定要去哪里,“您留下来吧,就当我爹妈在时一样。”
谌定婉拒了他的好意,说自己想再走一走,说着他转身离开,青年人忽然想起一事,请谌定再等一等,“您的东西,都还留着呢。”
他转身快步走向屋内,不一时返回来,手里拎着两个包裹。“这个是您当年留下的布帛和纸张。我妈一直不敢丢,全给您好好收着。这个,是一些干粮,您路上或渴或饿,就吃些,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谌定没有推辞,他接过两个包裹,道了声谢。
“我妈过世前嘱咐我,要是您回来,就让我代全家向您说声谢谢,谢谢您。”
谌定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在经过村东头时,他听到从一所屋子里传出的读书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停下脚步,听了一回。他走下田埂,走上村道。田野纵横,阡陌相连,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初升的太阳光线中。
一座大山。重峦迭嶂,云雾缭绕。山中有一处石台,此地面朝云海,背靠绝壁。石台上有一座茅草屋,屋内,有一个人。
这人是谌定。他站在窗前,眺望云海。窗下的桌案上,摊着一片布帛和几张写满了数字的纸。计算不能说毫无头绪,却也进展缓慢。
谌定收回目光,坐了下来,重新思考所构建模型的正确性。
离开那个小村庄后,他一时茫然,最终走到这里,定居了下来,开始完成观星老人未完的计算,计算宇宙的大小。
之前他模糊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时间流逝与其他人不同,这种感觉在他从山上下来,回到赁居的屋场,见到物是人非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为什么会如此,他到底在哪里?
于是他开始了计算。
日升月落,风去云来。在绽放的朝阳中,不知埋首了多少个日月的谌定定写下了最后一组数据。山外,云雾奔涌,红日初升。他将所有数据一个个填入模型中,在填完的一刻,一个庞大的星系模型瞬间构建,并在谌定眼前展示开来。
看到这个模型的一刻,无数记忆如电光火石一般冲入谌定的大脑,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站在奔腾如河流一般的记忆中,他回首看去,看到了自己的来处。异常引力场,无穷空间,野地黄沙,群星闪耀,浩荡山风他又向前看去,前方莹莹漠漠,那是将至而未至的未来。
他知道了自己的来处,然而一个新的问题不可遏制地浮了上来:这里,又是哪里?
他抬头看去,看到了无尽的虚空。无边无际,无着无落。在这虚空之中,只有他,和这条时间之河。
虚空昏暗而静谧,没有终点,无有。然而果真如此吗?他看着这条旋转的光影,如河流,如绳索,绵延不断,颤颤巍巍地从那不知来去的虚空中绵延而至。他看着那绵延的初始,忽然提脚走了过去。
他走在光影之侧,一步一步,不断向前回溯。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细细的光亮,如刺破的针孔,露出了一点光。渐渐地,针孔成了光斑,继而又成了一个豁口,光线争先恐后地从这豁口里挤了进来,带着尖锐逼人的光芒。
终于,谌定站在了这包含着巨大光热的边缘,光热铺天盖地,藐视一切,焚烧一切。热量伸缩,光线吞吐。这是光明的所在,也是死亡的圣地。它警告着所有靠近的人,不要再试图向前,不然你将化为虚无。
但谌定没有离去,他静静凝望着它。他看着这最光明的所在,忽然向前迈了一步。热意燎伤了他的面庞,仿佛最后的警告。他不予理会,一步一步向前而去。
仿佛一点暗影投入了熔炉。如此微小,一条火舌就可以将其吞没。然而这巨大光热的中心,忽然迎来了一场喷发。带着阴影的光喷涌出来,啸叫着扑向了无尽的虚空。
刺目的白光淹没了一切,遮蔽了所有视野。在走入白光的剎那,谌定不觉闭上了眼。许许多多的画面,如高速轰击的粒子,从他的四肢百骸呼啸而过。它们从他的身体里带走了一些东西,又留下了一些东西。一种即将粉碎,又被极限压缩的痛苦席卷而至,无处可逃。
在这高速奔流的画面中,谌定捕捉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背影,一个头戴模拟感应头盔的背影。他勉力向前,试图看清她的面容,但轰击的剧痛,终于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
如此痛苦,又如此剧烈。在高速旋转的粒子流中,他终于失去了意识,逐步消融在这场巨大的光热之中。
因为徐觅说看到了异常引力场,因此对于到底要不要继续第二段第三段数据的读取,谭越和石少校产生了争议。
“那就是一段记忆数据!就算是异常引力场又如何?一段回忆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然而石少校不敢掉以轻心:任何能触发精神力的东西,都必须谨慎对待。
“读肯定是要读的,不读怎么比较?既然你担心,要不你来?”谭越不耐烦地问。
谭越这么说,只是为了噎住石少校,石少校的却当了真,他沉默一时,点了点头:“那就我来吧。”
石少校戴着感应器,坐在测试椅上,谭越输入数据,数据很快输入完毕,石少校微微皱眉的神情里有一种警惕,过儿很久,他忽然疑惑地睁开眼:“什么画面都没有。”